《下岗风云录》第九章至第十三章
第九章义正辞严
今年刚设立医疗器械部,美刚从家电部调过来任部长,把业务能力很强的刘玉湖也从针纺部要过来,成了他工作上最得力的助手。
这可引起了苗桂仙极大的不满。她在家电部工作十几年,算是个元老级的人物。在家电部里,虽然她没多少文化和工作能力,但占着她年纪大,好管闲事,有时也能主持公道。
施美刚毕竟年青,又是个受传统教育的男孩,对中年职工很是尊重,平时忙于抓销售管理,就把一些个闲杂事,如职工的考勤啊纠纷等都交给她管,苗桂仙也俨然摆出一付二部长的姿态。对职工们吆三喝四,颐指气使。
可如今来了个刘玉湖,同样是四十岁左右的老职工。
刘玉湖无论从长相气质到穿着打扮,从文化程度到工作能力都比她强,年青人自然都围拢到玉湖周围去了。重要工作美刚也只交与刘玉湖去做,苗桂仙被冷落了,没了往日的威风,心里好生不快。
她本是一名农村青年,因福江商业局扩建时占用了她们村的土地,根椐当时的政策,必须负责安置相应人员就业。苗桂仙有幸与十几名同村的青年一道进了福江市。
二十多年过去了,好多当年进城的农村青年都被这个大城市改变了,从衣着打扮到举止言谈都早已融入现代都市。可苗桂仙却始终本色不改,她本来就小学没毕业,又从不看书看报,至今仍书写着一手歪歪扭扭的字体,平时连个请假条都写不好,更不知历史、地理、文学为何物。
她举止粗俗,说话大声大气,是个典型的拨是弄非的长舌妇,可有一样,她好管闲事,有时也能做些豪情侠义,除暴安良,仗义执言的事情,故而在基层群众中也算小有威信。
她长得长方脸,眯缝眼,一付惹眼的鹰勾鼻子,燙过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感觉有些象电影《列宁在1918年》中那个刺杀列宁的女特务。可身段相貌平平的她却有着牛奶般雪白的肌肤。而她嫉恨的刘玉湖偏偏是个娇小的黑皮肤美人
这巨大的优势使苗桂仙有了十分良好的优越感。她为能拥有这白晰细嫩的好皮肤而津津乐道。经常故意当着刘玉湖的面指桑骂槐地攻击谁的皮肤太黑太粗糙云云。仿佛评判一个人的美丑只有皮肤是否雪白一个标准。一次,家电部的员工们在观看98年世界小姐选美大赛的碟片。大家众口一词地赞誉那印度小姐是真正的东方美人,为她未能戴上世姐桂冠而惋惜。只有苗桂仙嗤之以鼻,用不屑的口吻说:“那算什么美人?皮肤黑不溜秋的。”
让人不解的是,品位低下的苗桂仙却嫁了一个儒雅斯文的丈夫,是六十年代末毕业于华东理工大学的本科生。从上海来的支边青年。在一个知识分子都要劳动锻炼的火红年代里,他被分配到一边远农村任小学教师。为能把户口转进福江市,经人撮合,与当时已在省城工作的苗桂仙结了婚。
80年代初期,丈夫落实政策调进了与之所学专业对口的某设计院,成了一名冶金工程师。风度翩翩、说着一口吴侬软语的他自然与胸无点墨的妻子感情渐行渐远。没有共同的语言基础。几次与之协商离婚不成。丈夫干脆搬到单位里去住,很少回家。这样闹了好几年。渐渐地女儿长大了,两口子也不年轻了。丈夫的锐气也早被无情的岁月磨光,小日子才逐渐趋于平静。
说起来苗桂仙的婚姻生活真有些不幸,但她并不以为然,自己同样不是省油的灯。居然也和别的男人闹出些风流韵事来。那是两年前在家电部仓库工作的时候。仓库里本来就是男人们的世界,加之苗桂仙历来说话不检点,口无遮拦,脏话连篇。惹得那些粗鲁的男人们欲火中烧,喜欢围着她打情骂俏,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终于和一名搬运工并一名保管员同时闹出了绯闻。大白天里,人们不时看见她和那保管员在堆满冰箱,彩电的货堆后面楼抱,闹得同事们若要到仓库里工作得先咳嗽。
一次刚好被那名搬运工撞见。两个男人怒目圆睁,争吵中差点动起手来。
搬运工怒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指着施美刚大吼大叫!“施部长,这事你到底管不管?这儿是众人上班的工作场所,这家电部真要叫这对狗男女给弄晦气了”。
美刚听得瞠目结舌,他一个未婚小伙子哪见过这个?去跟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老师付说这种事,他还真开不了口。最后只得委托一位老大姐去找苗桂仙做思想工作。此事才算渐渐平息消停了。
前不久,美刚調任医疗器械部任部长,苗桂仙知道美刚抓销售很有一套,在他手下工作奖金有保障,便缠着他把自己也調到器械部。可让她最不舒心的就是刘玉湖地位远远在她之上,刘玉湖能干洒脱的工作作风,能说会写的知识底蕴,又有个好人缘,这一切都让她看着极不顺眼。
这天,秘书小田到医疗器械部传达莫总指示。也给她带来了一份意外的惊喜。小田递给她一盒装潢考究的雀巢咖啡+伴侣,“苗师付,这是莫总让我转送给你的”。
苗桂仙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诚惶诚恐地接过来:“哎呀!还让莫总惦着我,怎么受得起啊!”
“你是老职工嘛!”小田说,“莫总有事找你,让你明天下午到总经理室去一趟。”
后来她仔细端详那盒咖啡,发现分明是快要过期的食品。那是领导们吃不完了才送给她的。不过能得到莫总的青睐,已令她激动不已。
第二天,在莫娜豪华舒适的大办公室里,苗桂仙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痴痴地等待着莫总的发问。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头发梳得光亮,薄薄的嘴唇抹上了口红,着一件崭新的暗红色对襟唐装。
莫娜正忙得不亦乐乎,又是接电话,又是批阅发票。在她的身后新安装了一个大书橱,里面装满一些大部头的精装书。有市场学,经济与管理学等工具书。还有一些名著和近代文人的书籍,如沈从文,梁实秋,张之洞的作品。如今的法人经理和管理者们为附庸风雅,一个个都想把自己装扮成学贯五車的文人骚客。用大筆款子购买书籍装饰办公室。反正花的是公家的钱。连那不学无术的赵琚办公室里也装上了书橱,真让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完全把书当成了摆设。
不爱读书的苗桂仙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些书橱发怔,却不知本可以随便取本书翻看,这样既可消遣又能打破尴尬。
好半天,莫娜才停下工作,似乎刚意识到有个大活人在等着她,“哎哟,苗师付啊!,你看我这忙成这样,让你久等了”。她边说边笑眯眯地欣赏着苗桂仙那付受宠若惊的表情。
“苗师啊!最近工作怎么样?在哪个柜工作?”
“噢!莫总,”苗桂仙欠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在敷料柜,工作还可以。”
“是这么回事,咱们商厦要发展,得有一个安定团结的环境是吧?可我听说你们器械部是有些人喜欢在背后指指戳戳对领导嚼舌头,尽说些不利于商厦的话,干些不利于商厦的事。唯恐天下不乱。”
苗桂仙一激灵,小眼睛也睁得圆了,知道这是毁谤刘玉湖的最佳时机。便随口说道:“刘玉湖的怪话最多了,老说当官的工资拿得太高,大学生的补贴拿得不合理,嫌营业员的工资太低。”
莫娜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引导她道:“那施美刚平时都干什么?还有曾慧慧,罗咏梅那帮人都和他在一起嘀咕什么?”
“他们几个老爱议论商厦的事。小施对我们说过药品部的新品种代理都是柳经理和您姪子王坚红联手干的,进货价高于市场价。”
“是吗?莫娜脸色一沉,“这小子是最没良心的了,是我把他提拔起来的。他可从来没谢过我一声。”
她在屋里踱了几步,她明白苗桂仙最恨的人是刘玉湖,但施美刚不正是刘玉湖的上级吗?略一思索,她索性坐到苗桂仙旁,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苗师啊!你是老职工了,得维护商厦利益,在器械部得多长个心眼,看姓施,姓刘的平日都说些什么?最近可能会有人事变动。我想提拔个老道些的职工做付部长,光交给年青人干我还是不放心,你是老经验了,当然非你莫属了。”
苗桂仙这一高兴非同小可,忙不叠声地应道:“哎呀,谢谢莫总的抬举。器械部就数刘玉湖点子多了,连小施都听她的。可我哪有当官的水平?我是一直想办理退养手续走的。”
莫娜心中有数,假惺惺地说道:“唉!办什么退养?你得要支持经理室的工作才是。既然你这么恨刘玉湖,何不想法子让她滚开,比方说让她工作上出点差错什么的……”。
在此次商厦分部改制之机,又有一批老职工被迫下岗。刘玉湖本已名列其中,是施美刚千方百計把她留下来,调到器械部工作。美刚看中她工作上的干练,又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是属于那种兢兢业业的老黄牛类型。以前曾在器械批发部工作,熟悉器械业务,正是美刚用得着的好帮手。
因近来厂家前来租用柜台,要求摆放直销新品种的情况很多。这种租赁方式已成为商厦的主要利润之一。得有专人负责检验,开单、管理、分配。否则很容易出差错。美刚便把管理直销新品种的任务交给刘玉湖去做。几个月下来,确也管理得井然有序,从来没有过差错。
这天快下班时,美刚收拾桌子正欲离去,刘玉湖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一身向来干净利落的兰色运动装也显得皱巴巴的,汗水顺着通红的脸颊流下来。她疲乏地坐在椅子上说:“小施部长,完了,我那些货是真丢失了。”
美刚一头雾水“什么丢失了?”
玉湖喝了口水说:“昨天发现我负责保管的D三型欧姆龙电子血压计少了20台,整整查找了一天,仍是杳无音讯。
美刚问“是上海黄河医疗器械厂生产的吗?”
“没错,那天该厂总共发来了11个品种,而D三 型电子血压计只分配了三家,即咱器械部,力维公司和药品部。
“会不会是多发给药品部?赵琚可是个品行不端的家伙。”美刚提醒她。
“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帐面显示药品部刚进货没几天,不可能再重复要货,便排除了。其余两家,我今天挨个去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如果真多发了,他们肯定会退给我的。”刘玉湖着急地说。
美刚说:“既然不可能错发货,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放在器械部办公室被人偷去了,而且就是本部门的人所为。”
“那会是谁干的呢?我真不敢相信,难道是想偷了去卖不成?”
“单价是多少钱一台?”美刚问
“进价350元,另售单价630元,就按进价折算我也得赔偿7000元。” 玉湖蹙着眉头说。
美刚叹了声气,“事情出在器械部,我当然也有很大的责任,哪会让你一个人赔呢?问题是谁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器械部就二十多个人,我都筛过几遍了,看谁都不像。”
“别着急,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美刚安慰她。
最近,苗桂仙的心情真犹如灿烂的太阳,自从莫娜许诺要提拔她后,认识到这是个对于她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眼下能当个柜长,主任之流的职务,可不是80年代以前的只讲奉献和以身作则。而是名利双收的肥差;别的好处姑且不说,单是这每月五、六佰元的补贴已足以让她激动不已。因此,那欢愉之情溢于外表。
她工作积极努力,待人热情主动,二十步开外见人便咋咋呼呼地喊着人家的名字。
这天早晨,她正在柜台上忙里忙外地整理商品,嘴里哼着跑調的小曲。有人告诉她,莫总来器械部视察工作了。
她连忙赶到大门口恭迎,可莫娜一行人已经进了办公室。半响,莫娜来到营业大厅视察,她赶紧过去挽住领导的胳膊,“莫总啊!您看看我们这商品陈设得美观不?”随即又把莫娜拉到一边,有些管不住嘴巴地说道:“莫总,施美刚这小子真的很不像话,和刘玉湖前几天又在议论你,说你动用三百多万元装修商厦,高于市价至少一百万元…….”
“别说了!”莫娜勃然大怒,“这话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亲耳听见的!”
“那好吧!苗师,呆会儿把张瑛他们叫来,等姓施的回来,咱们找他论理,你来做证。”
苗桂仙听罢心里一沉,知道这下惹祸了,毕竟平日美刚待她也算不薄,她还不愿和他撕破脸。她真正恨的人是刘玉湖。本来只想讨好一下领导,没想到莫总要动真格的,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心想反正已经攀上了大树。
美刚今天正好随货车出去邻县送货。莫娜便铁了心在这儿等他回来质询。中午,她率领大家到附近的小餐馆就餐。
小田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可看到莫娜那愠怒的脸色,谁也不敢去夹菜。莫娜边吃边骂美刚、慧慧他们,唾沫喷了一桌子。
她本是个性格复杂多变的人物,有运筹帷幄的一面,也有低水准的市井小妇人一面。平时尽量摆出一付威仪天下的样子。往往遇到点小麻烦便控制不住地失态,众人被她的骂声吵得心里发怵,哪还有胃口吃饭? 刘玉湖端着个饭碗难以下咽,听她指桑骂槐地数落这个无视领导,那个破坏改革开放,破坏企业改制。直到骂累了,方才清静了些。人们胡乱扒了几口飯,待众人离席时,那桌饭菜仿佛跟没动过似的。
下午两点多,张瑛、赵琚、高禄等一般親信陆续过来助阵。却唯独不见美刚到来。有人禀报说美刚到某医院收款去了。莫娜不耐烦地命令司机小马开车去接。
又等了好大一会儿,美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一进门看见莫娜及一干心腹那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的脸色。想起刚才在路上小马曾提醒过他‘莫总今天心情不好,正在器械部骂你呢!’,心里顿时明白了,淡淡地解释道:“我到金城县医院去收款,不知你們来!”
莫娜抱着双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施,药品部所有新品种是由柳经理和王坚红代理,可那是具备正规质检报告单和物价通知书的。不知你的火眼金睛又发现了什么瑕疵?”
“噢!原来莫总是专程前来质询我的,怪不得屋子里充滿这‘山雨欲来风滿楼’的气氛。”
美刚笑道:“致于这新品种总代理的事嘛,质量和批发价零售价肯定要经过有关部门审核,可他们审核得了进货价么?莫总专门解释,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
莫娜有些惊讶,没料到这小子浑身芒刺。便提高声音道:“你有什么资格干预经理室的进货决策?”
“我是没有资格过问,因为如今的国营企业早已悖离《企业法》关于企业产权归全体职工所有的规定。而实际已成为经理法人们的家天下!”
这时赵琚跳出来说道: “施美刚,我问你,莫总为了商厦的发展,适应市场竞爭,决定对商厦进行装修.你为何造谣说领导贪污了几十万元.你看见了吗?”
施美刚一声冷笑“啍,原来是为这个,你们是否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职工们下岗失业,生活窘迫.而当权者则利用职权大肆挥霍国有资产.刚装修不足两年的商厦又要花钱重新装修,此事早已在职工中传得沸沸扬扬!你能堵得住大家的嘴吗?”。
莫娜强压怒火说道:“小施,你懂得什么叫品牌效应吗?比如说我身上穿的这套博佩西服,到螺丝湾批发市场可能只要500元,到专卖店却要售1400元。可我是经理啊!我不可能去螺丝湾那种地方买衣服!这跟咱们搞商厦装修是一个道理,就是要树立企业的形象品牌,这是市场经济学中品牌效应最核心的东西!”
在场的人有些听不懂了,都在心里嘀咕:“什么傻子?就为个面子,情愿多花900元!”
美刚又一阵冷笑,“什么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歪理邪说,我实在不得其要领!咱们这是社会主义国家!干工作是要务实的!象这样莫名其妙花销公共财产,任何一个有正义感有是非感的人都不可能不议论几句!”
莫娜吼道:“你不要去扯别人,为什么要在背后传播是非谣言?苗桂仙,你站出来作证。”
事已至此,苗桂仙只得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说:“小施,前天下午你就坐在这沙发上看报时,你是讲过贪污这话的!”
美刚扭头瞅见她那脸色晦暗、头发蓬乱的下贱奴才相,气不打一处来,他拍案而起,手指直戳她说:“苗桂仙,你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那天不正是你引着大伙说事的吗?我确实参加了议论。因为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职工都看不下去了!没想到事后你为邀宠献媚;竞然不惜出卖脸皮!”
“刘玉湖,小丁”莫娜怪叫着,“你们都来说说,施美刚经常在你们中间散布谣言说我的坏话吗?”
刘玉湖无可奈何地说:“经常倒没听见,但那天确实参加了议论。”
莫娜抢过话头说“我知道你们经常在背后嚼我舌头。今天在这里声明:装修之事是经过集团公司正式批准的。承包工程者也是具有资质证书的正规装修公司.”
美刚也不示弱,手拍桌子道:“莫大经理,你的声明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怪不得装修费用从原来的250万元堂而皇之的追加到现在的350万元.”
莫娜也冷笑说:“现在是厂长经理负责制,为了和市内几大商业巨头相抗衡,商厦原来的硬件设施也不能适应市场竟爭的要求.你有什么权利干预管理层的决策?”
“法人同志,你懂法吗?既是负责制,你负责了吗?但我确实不知你对企业有何贡献?我只知道利润连年下降;亏损加剧.百分之七十的职工被迫下岗,工作朝不保夕;职工收入越来越低;而你个人的开支费用却越来越大。 企业成了你恣意妄为欺压职工的独立王国。你个人也俨然成了新時代的资本家!”
“在商厦即将改制之前动用几百万元大肆装修.增大各种应付款和运营费用.加速国企的提前破产.为下一步的低估贱卖和管理层收购埋下伏笔!”
在场者一片哗然。
张瑛、高禄他们跟着叽哩哇啦地起哄为莫娜圆场:
“什么叫资本家?你骂人!”
“你今天得说清楚,为什么要造领导的谣?”;
“造谣诬陷是犯法的!”
美刚冷冷一笑:“本来这些事最好不要说得太清楚,既然你们想听,那就听我道个明白: 有多少贪官利用建造广场花园、公路桥梁之机收受贿赂中飽私囊。咱们这儿的情况,跟那些贪官的行为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太猖狂了!”
“诬陷莫总收受贿赂,要他负法律责任!”
美刚横眉冷对,不屑回答这帮无耻之徒。
莫娜气得几乎语无倫次地说:“你拿不出证据,那我就在职工大会上宣佈你是造谣分子。”
“证据早晚会有的!你最好先到集团公司大会上宣布,才好让所有人欣赏到你的领导水平有多高?”
莫娜也感到碰上了对手。原以为人人都会拜倒在她淫威之下乞求她。 而美刚却始终不屈服,她现在也没辙了。
她话锋一转吼道:“你身为器械部部长,管理混乱.你部丢失的血压计要悉数照价赔偿!由你当部长的和当事人各赔3500元!”
之后她带着赵琚一帮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刚才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器械部几位同事也小心翼翼地跟着退了出去。只有刘玉湖留下来未走。
美刚还在那儿气呼呼地喘着粗气。刘玉湖轻轻走到他身边说:“小施部长,对不起啊!刚才是不得已才作证。”
“没什么,我理解你和小丁是被逼无奈。可苗桂仙这人怎么会这般卑劣。今天这事完全是她讨好卖乖惹出来的。”
“平日里她对莫娜的贪赃枉法也是骂不绝口,怎么忽然间竞成了莫娜的心腹暗探?”
“几年来我一直尊重她,认为她还有公正之心、正义之举。每月分配獎金时总偏袒她。真是人心叵测啊!”美刚有些伤感。
“哼,为了对领导摇尾乞食,什么事干不出来呢?我看丢失的血压计八成与她有关!”刘玉湖换了话题又说:“你今天骂得真够痛快;数落得也很有水平。可也彻底得罪了她。今后怎么办?下一步你得准备承受她的权力报复啊!”
“看来这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争执, 大不了走人。”
“你千万别感情用事,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您先别动声色,等在外找到合适工作再说。”
刘玉湖一般话使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眼睛湿润了。他看着刘玉湖真挚的眼光:“谢谢你刘师,咱们走吧!”
在林山书记的大办公室里,他正听完秘书的汇报,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就听出莫娜的声音.“林书记,有件事不得不向你请示,福江商厦经理室决定撤消施美刚部长职务。这小伙子只能抓销售,管理非常混乱。已经发现7000多元的错误;货物居然会丢失。希望您能指派一名干部来接仼……”
林山打断她说:“不、不,小施是个好同志,我了解他为人正派、业务精湛。管理上要多帮助他嘛!”
“林书记啊!您知道他有多猖狂?这都是旧体制豢养出来的恶习。撤換一名干部得这么费劲。什么時候商厦才能彻底转型改制?让经理们放开手脚搞改革。他攻击集团公司领导,对分部改制大发谬论极为不满。已经影响了安定团结和改革工作!”
林山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一直觉得这小子是根好苗,具体情况你看着办吧。”
中午下班,刘玉湖收拾好办公桌面。拿了饭盒准备到隔壁外贸公司食堂就餐。刚下楼梯,见黄淼正急着上楼。刘玉湖叫住她“小黄,忙什么呢?”黄淼把她拉到一边“刘师,有急事正要找你呢!”
刘玉湖着着这个泉水般清纯的女孩,扎着马尾巴小辨;身着白色运动服;还是一身大学生的打扮。“说吧!有什么急事?”
“今天早上我到药品部西药柜,找直销员全小昭聊聊我想离开福江商厦之事。其间她告诉我一个秘密,说前几天她们柜盘点时发现货物多了20台欧姆龙P3型电子血压计,不正是你丢失的吗?赵琚不让说,小昭只悄悄告诉了我。”
刘玉湖惊愕得睁大眼睛“我们正准备这个月赔款呢!我一直觉得此事蹊跷,只苦于找不出证据。赵琚这人素来品行不端,可怎么会跑到她那|儿呢?”
她握住黄淼的手“谢谢你,小黃。呆会儿上班便让小施去取回。你刚才说什么?要离开福江商厦?”
黄淼扶了扶眼镜,一张好看的小脸白里透红。神情却有些忧郁。“你们几位老师傅对我挺好,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可赵琚逼人太甚,在她手下工作真可谓水深火热。动辄骂人喷人,把员工当成了当权者的劳动工具。这份没人格没自尊的工作我实在受不了!”
“趁年纪轻出去闯闯也好。”刘玉湖关切地问:“那你准备到哪儿去找工作呢?”
“先到人才市场碰碰运气,今天顺便和您告个别。”
“你走了我们会想你的,多珍重,常联系!”她们握手道别。
下午刚上班,美刚已大步来到药品部西药柜,“哪位是华北风湿片厂家的直销员全小昭?”
一位眨巴着一双清澈透亮大眼睛的少女应声道:“施部长,我就是全小昭。”
“请转告你们赵部长,这20台P3电子血压计本是器械部商品,我现在必须把它拿走!”
“不行!不行!”。小昭惊恐得连连摇手,“得请示赵部长才成。”
美刚据理力争,小昭就是不肯松口……这时有人到办公室把赵琚找来了。
赵琚自知理亏,对美刚讪笑着说:“是这么回事,刘玉湖发货时多发了20个血压计。当天收货的营业员忘了给我汇报,直到盘点时才发觉,这不正准备向经理室汇报呢?”
美刚反驳道:“刘玉湖已经多次找你询问过,你都给予否认!”
赵琚忙打断:“我没见到货怎么承认呢?是前天盘点时才发现的。”
美刚一挥手说:“算了,没什么可说的了。我现在就把货拿走!”
赵琚眼睜睜地看着美刚大模大样地抱着血压计扬长而去。回头看见低头站在一旁的全小昭,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小女孩便骂:“是你捅出去的吗?我可告诉你,你虽是厂家的促销员;可在这儿工作就得遵守福江商厦的规矩!从明天起,就不要到这儿上班了。”全小昭吓得抽泣起来,“赵部长,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什么话也不会多说了,还是留下我吧!”
“不可能!”赵琚恨得咬牙切齿,“不严格管理,难以成方圆。以后再发生类似事件,那就乱了套了!”
一星期后,莫娜到器械部宣读任免通知:“鉴于施美刚同志担任器械部长期间,我行我素,不与经理室保持高度一致;不配合福江商厦的改制工作;且管理不善。现免去部长职务,调器械部作推销员。现任命王坚红同志为付部长。正部长一职暂时空缺,由集团公司任命。”
苗桂仙竖着耳朶听得明白,许诺给她的‘付部长’压根儿就没有沾上边。她感到了受愚弄的委屈,可又不便发作,只得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美刚站起来说:“莫总,我得声明两件事,说我和经理室不保持一致我承认,可‘管理不善’是莫须有的罪名,那20台血压计不是失而复得了吗?那明显是某个别有用心的人受人指使所为!”说话间眼睛瞟向苗桂仙。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能乱说!”莫娜打断他,“那是刘玉湖自己多发出去的。”
“我没有多发!”玉湖矫正道:“片剂柜尚有15盒之多,她们没有要货!我又怎会多发多送呢?必定有人暗中使坏!”说完又瞅了苗桂仙一眼。苗感到无地自容把头低下!
“这件事以后不准再提起!这不利于安定团结的大局嘛!”
美刚很严肃地说道:“不用莫总费心为我安排工作,月底我会自动辞职。还有十多天时间,我得到楚安州医院出趟差,因为我已经答应为他们安装调试新购买的CT机和X光机,请莫总恳准!”
看着他从容不迫地提出辞职请求,玉湖心理一阵难受伤感,‘正不压邪’呀。小伙子真是被迫要离开他工作生活了近十年的热土了!
莫娜今天还算平静,和颜悦色地说:“平时我难得有时间到基层来,大家还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商榷?”
场内一片寂静,良久无声……
还是刘玉湖鼓起勇气说:“莫总,工资以学历来定极不合理,因我福江商厦工作本无多少科技含量;主要是业务知识的积累和工作责任心的驱使。现在已形成同工不同酬的现象;刚参加工作的年青人拿1000多元的月薪;而那些年富力强、业务精湛的中年职工因没有文凭却只能拿到400元底薪加提成,充其量就700元!这已极大地挫伤了老职工的感情和工作极积性。”
美刚附合道:“我感同深受,我认为人是‘有潜力可挖掘的,有感情可激励的’不该将职工按学历、职务分成三、六、九等,而应考核实际能力和工作业绩。再说了一个人的经历本身也是一种文化。目前的收入分配是否有赶‘时髦病’之嫌?”
莫娜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什么时髦病,怎样理解与时俱进,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不能留恋人民公社大锅饭那一套。没知识文凭就得受贫穷,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好了就说这些了.”我会考虑的。从明天起小施和王坚红两人正式移交工作,散会!”
莫娜一干人马全走了,唯独秘书小田留了下来。她看着器械部职工渐渐离去,唯有苗桂仙还在办公桌旁磨蹭着。便轻轻走到她身边说:“苗师你好,莫总让我把这个给你。”随后将一张登记表格放在桌上。苗桂仙一眼便看清‘退养’二字,知道莫娜嫌她多余碍事而痛下杀手。她一阵傻楞不知所措。小田又接着说:“莫总说了,您一直闹着要办退养回家,可莫总又舍不得你走。现在是最后一批办退养的机会了,以后不一定还会有这等好事。所以不能躭误你,特让我将这表格送来!”
此时的苗桂仙已是欲哭无淚,谁叫自己咎由自取呢?施美刚对自己够仁义了,可怎么就权欲熏心、梦想当‘付部长’呢?居然中了莫娜这个毒如蛇蝎女人的圈套;还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得罪了美刚、刘玉湖不说,现在还成了被人耻笑、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小田见她不言语,也觉得没什么语言可安慰,便告辞走了。苗桂仙独自思前想后心潮翻滾,追悔莫及…….忍不住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这天晚上,在洪霞整洁温馨的安乐窝里,她在灯下正低头看书。这是她花每月350元刚租下的一室一厅配套房。她刻意收拾了一番,显得井井有条,舒适浪漫,但总透着几份冷清和寂寞。她胡乱渎了几页就怎么也看不进去。自从上次和美刚在雁鸣湖畔分手后,两个月来一直被一种莫名的惆怅和迷惘袭扰着。白天还有繁忙的工作和春风得意的事业充实着她;但晚上回到这个舒适而寂寞的家里,美刚俊朗的身影和自信的言谈在她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
平心而论,他们是班配的,她为美刚那希腊古神雕刻般的面容而为之心醉。爱听他滔滔不绝、慷慨陈词的说教与谈吐。倾慕并向往美刚那个书香门第的家庭,还有个当知名作家的奶奶…….她曾无数次憧憬着与美刚珠联璧合的结合。能入住他家那180㎡的大套间成为高傲的女主人。美刚父母收入虽不高,可年近八旬的奶奶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地下党员,一直享受着优裕的离休干部待遇。
她甚至后悔那天不该与美刚吵架,女人为什么不能向男人忍让一点呢?可转念一想,是美刚不愿意她和慧慧竞争科长位置,这是无法回避的矛盾。他们俩在很多问题上有着相反的价值取向。她总觉得美刚有些不合时宜,干吗要跟领导过不去?难道不知道权大压死人吗?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一心想捞取名利、成名成家?正义和真理到底还有多少意义?是与非又该如何界定?
她也逐渐觉察到美刚与慧慧之间有着太多的默契和共同语言。除了异性相吸引的因素外,难道这就是所谓共同的革命理想么?
得知美刚被革职的消息后,她为他扼腕叹息。在福江商厦里被人们视为天之骄子的施美刚本应该有着更灿烂的前景。她坚信他只是事业上的暂时低潮,必有重新崛起的时候。
有时她也会将美刚与前男友小肖相比,美刚有着太多的魅力而使她无法割舍!有几次她拿起电话有主动与之和解的冲动,但不知为什么又克制住了,“干吗他就不能主动与我修好?他要睹气到什么时候?”。
可两个月过去了,美刚始终未对她伸出橄榄枝。她隐隐感到美刚并不爱她。今天当听说他辞职的消息后,她再也顾不了许多,決定主动与之交谈。她终於拨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了她最熟悉的甜润的男中音,“喂,请问找谁?”
她眼睛湿润了,“是我,你好吗?你就听不出是我的声音吗?”话语中带几分娇气。
“噢,小霞!那你好吗?”
她强忍着激动与委屈,“美刚,你怎能感情用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便轻率提出辞职?”
“你觉得我还能死乞百赖地呆下去吗?”
“美刚,其实莫总对你还是挺不错的,也很赏识你。只要你对她认个错,总会有转机的。”她支吾着说。
“你说得对,比起那些饱受她欺压凌辱的基层职工来,我已经算是命运的佼
佼者了,应该知足了。可是对于她的贪赃枉法、倒行逆施的种种行为,大凡有良知之人能看得下去吗?”
“美刚,咱们就不谈这些了,抽个时间见个面,我们应该好好聊聊!”
“那好吧!在这期间我们都该冷静地思考一下人生!等我从楚安州出差回来,我会约你见面的。再见!”
听到那边挂断了电话,她的心仿佛又掉进了冰窖,为什么只要提到工作上的事;俩人的观点总是大相径庭、南辕北辙呢?一对看似令人羡慕的恋人为什么总说不到一块儿? 如此帮配的男才女貌为何就寻不到温馨浪漫的甜蜜爱情呢?她恨施美刚的倔犟与固执己见,为什么就不能听听她的善意相劝呢?她恨他不理解自己一个孤独女孩在大都市里拼博是何等之艰难?恨他不支持自己为改变命运所做的种种努力!
№:第十章:下岗女工与白领丽人
陆宁下岗快半年了,她为还没找到工作而惶恐、焦虑;不知道干什么才能养家糊口。她暗下决心,得现实一点;只要有机会挣钱,让她干什么都行。
她跑遍了各个人才市场,各招聘点条件皆是:‘大专以上,四十岁以下’.看到那些有文化的青年人在各招聘点谈笑风生、挑来拣去。而她在其间挤来钻去显得极不和谐。
她明白了,只有具备大专以上学历的人才能被称做人才。也才能进入‘人才市场’。她一个营业员;没什么学历专长的人,和亿万工农大众一样,被主流经济学家们称作“人力资源”,只能进劳动力市场,到这儿来是摸错了庙门!
经人指点迷津,终于寻得一家专为下岗工人牵线搭桥找工作的中介机构。里面聚集了三五成群结伴而来的下岗工人。他们多为中年人,穿着随便神色暗然,举止言谈不免有些粗鲁。
这些昔日意气风发、‘领导一切’的曾为国家经济建设作出巨大贡献的‘主人翁’们, 其奉献精神之强、素质之高在当年是有口皆碑的。如今却为国企的改制、转型付出沉重代价,不得不面临另寻求生路的严峻挑战!他们中不乏有优秀的车、钳、铣、刨等工种的熟练操作者,可一但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气候,他们便成了无收入无知识无一技之长的‘三无人员’。他们真该被社会淘汰得一无所有吗?
中介机构里是人多职位少,在一家超市招聘处的桌前,人头攒动。
陆宁踮着脚尖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只见几名中年女工在跟工作人员争吵,“不就是个营业员嘛!为什么非要高中文化?”,“难道我们初中和小学毕业生就该饿死吗?”,“文盲也长着张嘴要吃饭呀!”那年轻的女白领双手一摊:“这是我们公司总经理制定的条款,我也没办法。难道不知道现在是知识经济年代?本超市需要年轻有为、訓练有素的员工。”话语间透着傲慢和鄙夷。
一名穿红色外衣的女工愤怒得指着她的头说:“你连人话都不会说,又有多少知识?小贱货!”另一名女工把她拉走。“阿芳,算了别理这个骚货,我们到别处看看去。”
陆宁与阿芳她们攀谈起来,原来她们是某大型纺织厂的女工,已经下岗好几年。每月只有200元生活费,经济非常拮据;不得不四处找工作;可又常常四处碰壁。陆宁看着她们憔悴的面容和佝偻的身影,胸脯就象荒芜的草地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心中涌起一阵伤感。本来嘛!才四十来岁的女人,还应该有着更多的风韵!
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每当国庆节举行庆祝游行时,纺织厂的女工们总是排在第一个方阵。作为游行队伍的仪仗队。那时的她们手捧鲜花;上身着白衬衣;腰系玫瑰红裙子;一个个一面若桃花;身姿矫健;透着工人阶级排头兵的骄傲,迈着整齐的步伐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检阅!
忆往昔崢嵘岁月稠,过去了的只有到陈旧的相册里去追寻,去忆甜思苦!
沧海桑田、时世变迁。工人阶这个曾经庞大坚强的先锋队组织,变成了媒体和专家教授口中的“丰富的人力资源”。在市场竞争的强大冲击波和国企腐败分子的MBO作用下,己渐渐分崩离析。不断被边缘化。下岗的下岗,转行的转行。在温饱线上各自奋力挣扎而渐被社会淡忘。成了名符其实的‘工人皆急’了。
女工们又找到一家超市招聘点。这家公司对学历要求不太严格。工作人员也态度和蔼地向她们解释,“按超市人事部规定:40岁以上职工只安排上晚班,也就是待晚上九时超市关门后,专门负责把商品上架,堆码并打扫卫生。直干到午夜1时。因时间短故而没有休息日。”
“白天不让上班,难道我们真的那么丢人吗?”
“深夜才下班,怎么敢回家啊?”
“还顾虑重重?能要咱就不错了,每月多少钱?”
工作人员低头翻了表格说:“只有三个名额了,月工资400元。”
立刻便有十余名女工围上去“我去,我去!”,“是我先来,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陆宁和阿芳没报上名,只好到一家清洗公司报名咨询,那位中年工作人员很温和地说:“清洗公司是高楼作业,不适合妇女。但我公司设有家政服务项目。如不嫌弃,就来干家政吧!”
阿芳有些犹豫,“就是帮别人家里打扫卫生做临时保姆?”
那中年妇女劝慰她:“大妹子,我跟你们一样也是下岗工人出身,唉!谁要国企垮得这么快呢?又加之农村劳动力大量涌进城市,劳动力不值钱。像你们这样年岁偏大;又没学历,到哪都难办!就将就着先干吧,等有了好一点的工作,我再给你们调整。”
陸宁也不嫌弃,“好吧,反正每天都得吃饭,总得有点进项才成。请问工钱是多少呢?”
“每小时付十元工资,由公司负责联系客户。”
就这样,陆宁与阿芳结伴,成了一名家政清洁员。每天都得到那些小康人家帮人打扫卫生、拖地、擦洗门窗玻璃、清洗厨房、卫生间等等。
这些家务活计看似不怎么,但要认真做就累得腰酸背痛。得躬着身子来回擦洗,两只手被洗衣粉浸泡得发皱发红。遇上双休日有时得一天跑两三家,一个月干下来有五、六佰元收入。当第一次拿到这辛苦钱时,她们感觉到了有几分酸涩的滿足,
陆宁服务的客户多数住在北市区,这是福江市的富人区。房屋多为抗震式框架结构建筑。有着雅致名字的各个小区绿树掩映;花台草坪错落有致;空气清新环境逸人。住户多为改革开放后先富裕起来的那部份人,他们是:各级官员、国企法人、厂长经理、民营企业家以及教师、医生、垄断行业职工和一些年轻的高级白领们。
北市区很少有穷人们住的房改房、拆迁房和安居房。每天,陆宁骑着自行车从与这儿南辕北辙的工人住宅区到这北区打工,相距七、八公里,来回得耗时三小时。
每当她按响门铃后,迈进那些装修豪华的大客厅时,心中总会产生羡慕之情,“什么时候咱也能搬进这样的大房子啊?”她不大喜欢到那些年轻白领们家里干活。他们多为三十来岁;生就逢时,赶上市场经济和艳阳高照知识分子的好年头;拥有高学历,多半在外资公司混了个高级白领的衔头。
他们有丰厚的收入;气质非凡谈吐不俗;出入有轿车,吃穿讲究。家中洁净得一尘不染。连沙发套都喜欢佈置成乳白色的。但他们基本未受过累吃过苦,不大懂人世间的沧桑艰辛。不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象他们一样成为命运的佼佼者。
陆宁最怕进屋要求脱皮鞋换拖鞋,她生怕哪双袜子刚好破了个洞,让主人见了显得尴尬。年轻的白领们总是用生硬简单的口吻吩咐陆宁如何干活,有的还用蔑视的眼光监控着她。而不屑与家政服务员们多说一句话。不能也不想体会她也是个有血肉有灵气的人啊!只是因時世的变迁和捉弄才淪为命运的弃儿!
在这样的人家干活,陆宁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和拘束感。
倒是进入那些老年人的家还让卑贱的清洁工们有种亲切感。这些老年人退休前均在政府机关、银行、学校、医院和垄断单位(电信、电力)等部门工作。没有进入市场竞争机制。一直享受着高工资收入,退休后均有很好的福利待遇,对于国有企业的腐败,破产,导致职工的大批下岗失业。他们亦有着深切的理解和同情。同样认为企业职工受到太多不公平的待遇。
工作之余,老人们对陆宇问长问短,聊起当今的社会问题,也会长吁短叹地感慨一番:“贪污腐败成风,世风日下啊!”
就这样每天辛苦工作,一晃就干了几个月。一天,阿芳找着她便嚷道:“陆宁,这活太窝囊咱别干了”。
陆宁说:“我的大小姐,别挑剔了,再苦再累,好歹每天也能挣一二十元。”
阿芳气愤地说:“咱什么时候怕过苦和累?当年在纱厂搞社会主义劳动竞赛,搞星期日义务劳动,什么苦没吃过?那时咱们是堂堂正正的工人阶级,心里踏实。谁敢小看咱?可现在呢,在有钱人家里做清洁工,跟乞讨似的。整个人就是一个三等公民,下等人”。
陆宁蹙着眉头说:“本来就是下等人嘛!你还不愿意认命?”
“那天,我去一户人家做家政,刚干完一半的活,那骚女人的情人来了,两人要想黏糊,嫌我碍事,把我打发回去。让我第二天再来干另一半的活。这么唤来使去,把我们不当人看待!”
陆宁瞅着她皮肤黝黑然而却眉清目秀的脸问:“那咱们是不是去做点小买卖?”
“嗨,谁还干哪个?现在到处玩连锁化,垄断经营。自从帝国主义的超市打进来,基本上占领了国內零售业的大半市场。地方政府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法不断加强,小买卖人根本混不下去。连八十年代先富起来的那批个体户現在又变成了穷人。干脆,咱去商场超市候着专门等它促销时买便宜货。”
“怎么讲?”陆宁没听懂。阿芳又解释一番。原来鬼精灵的阿芳想到了另一个淘生活的主意:现在本市有上百家大型超市、家电百货商场,隔三岔五总有些商场搞促销活动,如每天前三十名或前一百名购物者可领到100~300元的优惠券等等。阿芳她们便去赶早排队领取,再转手折半卖给那些真想购物而又不愿赶早排队的顾客。这样,只要能领到票,每票可挣三、五十元钱。
陆宁听后叫起来:“这不是象倒卖火车票的‘黄牛’一样吗?好象又叫什么票耗子还是掮客?这算犯法吗?”
“别傻了!”阿芳不屑地瞅她一眼,那精致的小嘴撅着说:“跟票贩子是两回事,咱又没用紧俏商品抬高物价,顶多就是个擦边球!帮有意购买促销价家电的顾客起早排队。也算是做家政活的一部份!”
陆宁被说服了,两人达成共识。以后每天留意各种报刊上的商品信息、促销广告。然后起个大早排队领取优惠券。
没多久,正好赶上国瑞连锁家电开张大吉,大搞促销酬宾活动,连续七天;每天头100名顾客可用获得的优惠券在当天购买的商品中享受20%的优惠,幅度之大令人心动。购一台3000元的彩电只须付2400元;购一部仟元手机只须付800元。
第一天,俩人相约早晨6时半赶去排队,没想到国瑞商场门口的队伍早已排成长龙,而且秩序混乱。哪还有希望?只得败兴而归!
第二天凌晨,她俩相约四时出门,骑自行车相伴而行直奔长青路。街面上万籁寂静,只有昏暗的路灯陪伴着她俩投在地上的长长的身影。
这要是普通的都市妇女,平日若遇晚上九点、十点下班就得要丈夫去接。可贫苦的下岗女工们哪还有什么娇气可言?求生存的本能驱使她们无畏地勇往直前直奔国瑞商场。
到达商场时已有几十人聚在那儿排队,她俩随即加入。听说有些人是头天晚上十一、二点便来守夜。排队者或站或坐,三五成群。多数皆为下岗者。
男人们衣冠不整;不停地抽着烟,长嘘短叹地抱怨着生活;咒骂着单位里的那些贪官们。女人们心细,事先准备了小板凳、御寒衣物之类紧靠墙边坐下。时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慢慢编织着中手中的毛衣。时而闭目养神。陆宁她俩摊开报纸铺在地上便坐,阿芳说:“看她们多有经验,咱怎么就想不起带个小板凳呢?”
天快亮了,寒风阵阵袭来,人们扯起衣领、缩起脖子抱手取暖;有的索性收集旧废报纸点火取暖。幸而已是初春时节,若是赶上寒冬腊月哪该是什么滋味呢?
东方未晓,趁夜排队早,排到何时天才晓?早点开门就好!好不容易捱到八时正,商场工作人员开始发优惠券。人群中一阵骚乱,几名保安忙前顾后地维持秩序,陆宁阿芳终于领到了优惠券。
九时正,商场大门洞开,购物者观望者蜂拥而入。许多真正购买者才发觉优惠券早已发完。正在沮丧之时,陆宁、阿芳们便凑上去,“大姐大哥,这是我们守夜排队领到的优惠券,150元转让给你们,这比你们付全价便宜多了!”有些顾客不屑一顾;有的顾客斟酌着也觉得划算,她们也付出劳力,符合双赢的原则。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每张票110元成交。
俩人拿着赚来的辛苦钱,心花怒放地往家赶。阿芳得意地说:“怎么样?比你做家政强多了,不就是熬个夜嘛!”
此后,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俩月出而劳日出而归。每天半夜相约外出奔波于夜间寂寞之路;赚到钱后相伴归家蒙头大睡。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下一个更为艰辛的长夜。经十来天辛勤的劳作,陆宁阿芳们每人也赚到了七、八百元的含辛茹苦钱!
赚钱的快感刺激着她们,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徘徊于各商场超市。可不是所有的商家都象国瑞那样大刀阔斧调价让利于民。有的商场仅玩些小把戏,明降暗不降,或是发‘优惠券’仅能购买某些滞销品。这样优惠券价值大打折扣。通常出让一份优惠券就赚得20元左右。
更有甚者,一些商家和顾客对这个‘黄牛’群体嗤之以鼻,表现出种种的歧视和联合抵制之势。陆宁她们有时不得不佯装成真正的顾客一样,购买了几样小家电,如电饭煲、暖手炉等,反正家中也用得上。
她们像打游击战般要不断地更换地点,以防时间久了被人认出找麻烦!
五一临近,有一家日本人办的太阳家电超市也将举办节日大型酬宾活动,在节日长假的七天内,每日前100名顾客每人可获100元优惠券。
长假期间,人们都还在睡梦中,享受天倫之乐。而陆宁她们则凌晨六时不到就守在那儿,七时开始发优惠券。待九时开门后再凭头天刊登广告的报刊偕同优惠券购买家电。这是她们就得寻找欲购家电的顾主。先殷情地套近乎,然后拿出优惠券“大姐,买家电吗?这是我凌晨排队领到的,折半价让给你,你也可捡50元的便宜!”
爽快的顾客一琢磨还是有利可图,便掏钱成交。有些顾客则只给20元。阿芳生气地说:“别抠门了,少了30元不卖!”随即拉上陆宁,来到商场门口的塑料椅上坐下休息,以寻觅理想中的买主。
‘五一劳动节’本是劳动者的节日,随着劳力者籃领阶层的淡出和退场,劳心者权贵族及白领们的粉墨登场,劳动节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故现今就称‘五一节’或‘五一长假’。均把 ‘劳动’二字略去。以前是劳动者最光荣,而如今是劳力者最卑贱!
‘五一’长假期间,人们携家带口逛街购物消费。外出旅游者中,真正的劳动者打工族数量甚微,因为他们的劳动收入仅能维持生计。‘五一’长假消费只能望洋兴叹!让给那些白领、权贵们去尽情享受了!
在太阳超市对面是一家大型名牌服装店。节日期间门口搭建了临时T型舞台,表演起时装秀,优美的音乐声吸引过往行人驻足观看。
陆宁她俩坐在高高的台阶上面,看西洋镜似的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人。人行道上有几名身着牛仔服装的青年人扛着摄象机,象是电视台的记者。其中唯有一名20多岁的女孩和男孩们大声地说笑着,兴奋得前仰后合。阿芳指着那女孩不屑地说:“看那小骚货,人长得不怎样,却摆出一付狐媚样,夹在几个男人之间做出一付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样子!”
陆宁噗哧一声笑了:“你是忌妒人家了吧!”
“我忌妒她?”阿芳闪亮着大眼睛,好看的小嘴一撇,“你别把我急得一口气接不上来,你看她那眯逢眼包谷嘴,外带长马脸,比我年轻时可差远了!”
陆宁说:“人家人年轻,身段又好嘛!”
“身段嘛,挺胸凹肚的还可以,就是太扭妮做态了。今天还带几分凉意,她却换上栽秧褲、吊带衫,我就看不惯这种女人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露着手臂和胳肢窝。你说这腋下本就是长毛出汗的地方。裸露于外是对人不尊啊!要是在公交车上,一抬手抓扶栏杆,才叫噁心呢!”
陆宁应声“我也反感这种打扮,人的美要自然流露而不是靠裸露,这腋下千万要盖住才好!”
只见那女孩拿着话筒堵住过往行人采访什么,男青年们摆弄着摄像机,看来那女孩是名外境主持人。
阿芳问:“她在采访什么呢?”
陆宁说:“你没见各电视台最近都在宣傳‘建设 什么‘新福江’的报道,城市要向东北扩充建设形象工程,肯定是这个主题!”
阿芳没好气地说:“你看她尽找些戴眼镜的学生模样的人问话,那些人要么嘻笑着答不出来;要么只会点头称是。她要是来采访我,我就回答,‘我反对花800亿建设新福江市,这是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这800亿要产生多少腐败多少贪官?不如用100亿来改善福江市下岗工人和贫苦农民的生活现状,改善教育医疗福利’你说呢?”
“是啊!扩建城市必将征用大量土地,这又要造成多少失地农民和穷人,又要产生多少暴发户?中央三令五申执政为民、以人为本!这些地方政府官员咋就敢顶风而上呢?”
阿芳揶揄地说:“搞基建油水大,这800亿中起码有200亿要进贪官囊中。你没听说‘工程上马,干部下马’之说?当年建设世博园就出了个贪污上亿的李省长,这次建设新福江又要滋生多少贪官污吏?”
陆宁叹道:“阿芳啊!看不出你还忧国忧民呢?可咱们说话谁听呀?下岗工人本就是被遗弃的弱势群体,没人正视我们的存在。算了,牢骚太甚防肠断,咱们还是去卖优惠券吧!”她们又消失在‘欢庆五一’的茫茫人海中了。
李秋韵独自坐在‘湘妃竹园’的茶楼里等人,她今天约了曾慧慧谈点事并叙叙旧。五月的清晨,暖熏熏的阳光透过小园里的竹林洒满了竹楼,空气清新逸人,这是个优雅别致的茶楼,周围布满翠绿或娇黃色的竹林。其间还有几蓬名贵的斑竹点缀。这位精明的商家也算是个文人墨客,很有些文人的风骚气。在几蓬斑竹间掛上了精致的说明介绍招牌.
“远古时期,当年舜帝渡江远征阵亡,舜的两个妃子女英和娥皇到湘江边祭奠丈夫,哭得昏天黑地,泪水滴到江边竹林上,被竹子吸入形成美丽有致的斑点,故名斑竹,又被称为湘妃竹”。并起用了斑竹典故为茶庄的招牌名。
正门就用毛泽东诗词为对联:上联‘斑竹一枝千滴泪’,下联‘红霞万朵百重衣’,横批‘思念毛泽东’。这些古今相间的人文风景自然吸引了不少有点儒雅气息的商贾名流、迁客骚人前来消闲。
李秋韵身着一套深灰色茄克式裙装,刚烫过的大波浪发型散披在肩上,她有着那种不用张扬的,自然怒放的美丽。
慧慧一跨进湘妃竹园,立刻被这郁郁葱葱的闲雅景致所吸引。李秋韵忙招呼让坐。慧慧脸上显着笑涡道:“你可真会享受生活,挑了这么个诗情画意的好地方!”
“当然了,苏东坡不是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无竹居’呀!”
慧慧说:“好吧,咱们就在这儿纵情竹林,超然世外吧!”
说话间身着古装,莺声燕语的服务小姐给二人沏上了茉莉花茶,摆上几盘精巧的点心。
慧慧今天穿了件白色开衫绒线衣,下着兰色腰裙。和秋韵围着竹桌相对而坐。两个风姿绰约的年青女人又给这小竹园凭添了一道风景。
秋韵呷了口清香沁人的绿茶笑道:“纵情竹林可以,这世外就难以超然了!今天约你出来,没法子,还得跟你谈论这恼人的工作。是这么回事,福江商厦分部虽说改制卖给了柳树扬,你也知道还受着莫娜、林山的种种牵制。硬逼树扬将大批中年职工下岗,另安插进了十五名所谓新生力量。实际是他们的三亲六戚。有些年轻大学生不肯钻研业务,把这儿当跳板。一旦收入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便马上跳槽。树扬感到很头痛,他还是喜欢那些脚踏实地的中年职工。先让我找你商量,想聘你到分部任财务总监,月薪2000元。”
慧慧说:“柳经理不计前嫌聘任我,这让我很感动。可分部还是在莫娜统治之下,相互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分部还有着莫娜个人的股份。我这耿直的秉性怕是难得改变了,让我做财务总监恐怕难以满足他们的要求,再说莫娜能容得下我吗?”
秋韵点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可我们现在是民营企业,树扬迟早会摆脱她的控制的。”
“摆脱控制,谈何容易?”
“树扬是个心气很高,想干一番事业的人。为了他的事业,有时不得不忍辱求全。他是真心看重你的工作能力和才干!”
李秋韵看了她一眼又说:“不过慧姐,我得真心劝劝您,做人办事不可太死心眼,否则是要吃亏的。现在这世道,咱也得学点与时俱进的东西。哪个当权者不在变着法子拼命捞钱;贫穷者到处受歧视。我也曾经是个刚正不阿、有着拳拳报国之心的好青年。因为看不惯医院昧着良心吃病人救命钱的黑暗,才毅然辞去医药代表的工作。可哪儿还会有一片纯洁的凈土?无论多么美好高尚的事情,只要同这市场经济一结合,就得变味!”
“残酷的现实使我不得不变得实际起来。你看看,物欲横流,世风日下,就连雷锋精神也被亵渎。你所崇尚的理想主义还有多少意义?若不是树扬头脑灵活,能有今天吗?他说过的一句话是很有現实意义的。 ‘资本原始积累的第一桶金都是不干淨的!’”
“这话说得准确!”慧慧拍手道: “上个世纪初,上海有名的冒险家,英国人哈同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他初到中国上海時是个衣衫褴褸、蓬头垢面的乞丐。身上仅有两个铜板。他想去澡堂子洗个澡,可肚皮又饥饿难耐,。最后只得用两个铜板买了个大餅充饥。舍弃了洗澡。之后在码头寻到一个扛大包的苦活。由于他机警精明,又会说英语。便谋到一个专门督查过往船只的小职。哈同发现许多船只藏有鸦片枪支等违禁物品。那些中外船主们急于出港,给他行贿银两财物,哈同便睜只眼闭只眼地放行了。几年下来,他就掘得了资本原始积累的第一桶金”。
“此時正值庚子之乱前后,义和团运动风起云涌。洋人们纷纷逃离中国。房地产价格大跌。哈同认定义和团运动是乌合之众,兔子尾巴长不了。便大量廉价收购房屋。果然没多久八国联军进攻北京。逼迫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义和团运动被镇压下去。洋人们又纷至踏来。房价顿時大涨。哈同赚得盆滿鉢滿。渐渐成为上世纪初上海最著名的外国资本家。”
秋韵笑道:"我若是那哈同,肯定只会竞竟业业、恪尽职守地督查违禁船只。哪会掘得那第一桶金啊?”
“就是!资本主义制度本来就为利己主义者提供了滋生发展的溫床。”
慧慧叹道: “现如今,国营企业养肥了大批的私人企业,无数的私营企业通过从国企吸血而一夜暴富。而国有企业却因失血过多而日渐羸瘦。国企产权改革在冠免堂皇的名义下成了瓜分和掠夺人民财产的饕餮盛宴! 所有这一切,只能使国人摇头叹气,徒唤奈何!
秋韵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慧慧说的句句是事实,只有对社会对人民有着很深感情的人才会表现出如此的耿耿忠心。秋韵不是个思想空洞,感情麻木的人,她何尝没有同感?只是无言以对罢了!
于是她说道:"好了慧姐,别再忧国忧民了,咱们改变不了这现实。国企私化已成燎原之势,孰能阻挡?”
然后话锋一转道:“还是说说你工作的事吧!树扬说过,无论你何時到力维公司应聘,他都给你留着职务。难道你还想继续在财务科工作?就那几百元钱,让那20多岁的小妮子管着好受吗?”说完白了慧慧一眼。。
“我肯定要离开福江商厦的,想到远离这儿的其他单位找份工作。聘用之事容我再想想好吗?”慧慧笑了笑说:“好了,别说这个了。说说你自己的事吧!你就把终身都托付给柳树扬了?”
秋韵低下头“我还能怎么样呢?树扬对我很好,事业上也离不开我。让我慢慢等他离婚。我如今只能是茍且偷安了。”
“我想你现在和他生活在一起只是权宜之策吧?”
“岂止是权宜之计,实说就是鸠占雀巢,饮鸩止渴罢了!”
看着李秋韵脸上掠过的那丝阴郁,慧慧想起了自己和白驍己经破碎的婚姻,心中也感到了淡淡的忧伤。
秋韵动情地说道:"前几天我又看了一遍流金岁月栏目播出的红色经典电影《战火中的青春》,那才叫纯真的爱情呢!当排长雷振林把战刀送给已经恢复女装的高山時,俩人在深情的相互凝视中告别。那场景,那深情的一瞥,真让我有了蕩气迴腸的震撼!”
“是啊!我也有同感,比起那些搂搂抱抱的爱情影片强多了。”慧慧说。
秋韵继续说道:"老艺术家庞学勤和王苏娅的表演可谓是出神入画、炉火纯青。无人可以比拟!”
“嗬!这么痴迷神往,我看你是爱上庞学勤了吧!”
“别拿我寻开心啊! 我是说在这个金钱社会里,恐怕再也寻找不到象这样纯真的爱情了!”秋韵转向慧慧问道:"说说你和白骁的事吧!现在怎么样了?”
“还那样,我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专等他回国办理离婚手续。”
秋韵想安慰她几句,但又感觉无言以对,于是便拉着她的手说道:“走,陪我到商场买部手机去,前几天刚被一个小民工把我的挎包连同手机一块给抢走了。”
“来,小姐买单!”,
“一共85元,欢迎二位再次莅临!”
慧慧坐进秋韵那辆湛兰色的本田轿车里,仅二十多分钟便驶入市中心的宝城大街,将车停泊在太阳家电超市的地下停车场里。
俩人步入气派的、商品琳瑯满目的营业大厅,慧慧盯着那些微波炉看,销售小姐款款走过来殷勤地介绍,她想买个微波炉给女儿中午热饭菜用。只是品种规格太多,她一时决定不了。
李秋韵便对她说:“你先慢慢挑选,我到那边看看手机款式。”
李秋韵来到大厅中央的手机柜,销售小姐给她介绍了一款三星408型手机。
她仔细端祥这款精致小巧的手机。紧挨手机柜旁就是收银台,一些手持优惠广告和优惠券的顾客在排队等待付款。有几个人靠在手机柜旁谈论着五一长假什么的。
其中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声音特大引人注目。只见她身着梦特娇衣裙;颈上、耳朵及手腕均佩戴各种首饰,不时发出环珮之声。
她粗门大嗓地对同伴嚷道:“我那女儿考取了东京国立美术大学,同去的十多人中就她一人被录取。这不,我和她爸刚从日本旅游回来!”眉飞色舞、张扬炫耀之情溢于言表,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女儿在国外留学。
李秋韵最反感这种不拘小节、大声嚷嚷的女人。不屑地瞅了她一眼。这时收银台那边一阵骚乱。一名身穿兰色制服白领模样的女青年厉声问道:“是谁在倒卖优惠券?”
有人指着队伍里的阿芳和陆宁。“就是她俩,每天早上来排队领优惠券,然后再转卖给他人。”
阿芳不服气,仰起脸嚷道:“这是我们辛苦排队领到的,我让给谁是我的事!”
那白领丽人柳眉一挑,杏眼圆睜道:“你违反商场规定知道吗?本超市是外资企业,有着严格的现代企业管理制度。搞促销旨在让利於真正的购物者,而不是给你们这些‘黃牛’ ‘票耗子’牟取暴利的!”
刚才那胖女人也凑过来嚷道:“就是啊!我们这些真正的顾客反而得不到优惠,还得花几十元钱从她们手中购得优惠券。最可恶的就是这些下岗工人了。”
白领丽人命令收银员:“把她俩的优惠券作废,明早不许再到这儿领票!”
本来陆宁阿芳已找到两名买主,每券以30元成交,买主为保险起见,要她们排队付款确认优惠券真能抵付了100元后才肯付那30元钱。
经这么一折腾,两名顾客退却了,对陆宁她们说:“算了,你们的票不能用了,明早我自个来排队领吧!”
俩人真的着急了,胆大的阿芳手指白领丽人嚷道:“你讲不讲理?政府何时规定过优惠券不能转让?你拿出红头文件来呀!”
而怯懦的陆宁只会哀求:“累了一天,一张票就赚得几十元钱。咱们下岗工人每月二百元钱怎么过呀?”
白领丽人轻篾地冷笑一声:“你跟我说这些干吗?下岗可以再就业嘛!招聘广告报上多的是,自己去看嘛!市场竞争就是残酷无情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说罢就要扬长而去。
那胖女人也阴阳怪气地说:“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没知识没一技之长就只能受穷!”
一直没吱声的李秋韵实在看不下去了,对那白领大声喊道:“哎!这位主管小姐,请你站住!”白领丽人猛一回头,看见这漂亮女人剑拔弩张的架势有些愣住了。
秋韵厉声说道:“你不觉得你说话欺人太甚了吧?下岗工人也是人哪!我知道你是大学毕业,年轻能干才当上了高级白领。可现在社会上到处搞的是年龄歧视和学历歧视,她们年纪大文化低,到哪儿去找工作呀?花些劳力时间赚些小钱维持生计这何罪之有?也是合乎市场经济的原则嘛!犯的是哪一条法?你揶揄她们没文化找不到工作,饿死活该是吗?”
“我可没这么说,本超市有过规定,禁止投机行为…….”白领要辩解。
“别跟我说这一套!”李秋韵打断她.“那鸟规定不过是你们东洋主子的个人行为而已,犯了中国的哪一条法律?”
白领丽人也来了气,大声说道:"我是这儿的值班总监,我有权利对此事进行干预!”
哪知秋韵鄙夷地冷笑道: “你以为你是谁呀?不过是个在日本鬼子麾下仰人鼻息的雇佣奴才而已!”
“你骂人!”白领要哭了。
“是你首先对人家出言不逊!我可告诉你!下岗工人生活得不容易,是人总得有点恻隐之心。你就不能网开一面?我现在就把这两张票买下,不碍你什么事吧?看今天谁敢把它作废!”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附和道:"骂得真叫痛快!”
“我最看不上这号假洋鬼子了!”
“帝国主义豢养下的走狗!”
白领丽人楞着神还想说什么,一位员工把她叫走了,说经理室有事找她。
李秋韵果断地掏出张百元大鈔递到陆宁手中,“反正我今天正准备按原价购部手机,这不正好做个顺水人情,把优惠券给我吧!”
陆宁用哀怨、感激的眼光仰视着这位美丽高贵的女人,这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生活大相径庭的年青女子,却有着一付坦荡豪爽、仗义执言的侠义心肠。
陆宁用手推开那百元大票说“不,不,我们最多就卖50元。”
“那就两张票一块儿买下!”李秋韵说完转身接过阿芳递过来的另一张优惠券。
旁边一对老年夫妇感触颇深地说:“唉!工人阶级曾经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做出过巨大贡献,如今怎么就生活成这样呢?”
“孔子曾经说过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社会对下岗工人实在不公啊!”
那珠光宝气的胖女人撇撇嘴没作声。
这时慧慧从楼上走下来,她选购了一台格兰士微波炉,开好单准备去付款。老远就听见秋韵与别人的争吵声,待循声过来,这边已停止了争吵。
李秋韵己挤进队伍里等待着付款。她身旁一个瘦小女人的身影吸引了慧慧的目光。“陆宁,你怎么也在这儿?`快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曾科长?”陆宁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旁边快人快语的阿芳说道: “我们下岗后找不到工作,万般无奈才到这儿倒腾两张优惠券,每天得忍受多少窝囊气呀!”
秋韵递给慧慧一张优惠券,"用它付款可省100元。”
阿芳感激地对慧慧她俩点点头,转身对陆宁说“咱们到那边去等候这两位好心的小姐吧!”
轮到慧慧她们付款了,那位戴眼镜的收银小姐还是有些犹豫地说:“刚才总监嘱咐过这两张票……。”
秋韵不高兴地接话说:“你怎么就这死心眼?教条主义!你就当成是我早上自个排队领的!或是我委托她俩帮忙代领的优惠券不就行了?”
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说:“本来就是市场经济嘛!帮人代领优惠券和帮人干家政活一样,获取适当报酬也是合乎情理的。”
“你们那个总监八成是让日本鬼子批评了,她违背了顾客至上的原则!”
收银员想了想,终于把款收了,每张优惠券如实打折了100元。
李秋韵到柜台提了手机后对慧慧说:“你们老同事见面不易,好好聊聊,我就先走了。”
陆宁、阿芳对她挥手道:“再见!谢谢你帮我们说了话!”
三人来到了休息室的塑料椅上坐下,听陆宁讲述她艰辛的生活经历。“下岗后做过营业员、家政清洁员,后来才和阿芳干上这个活。唉’`我家老袁也不容易,只能干些搬运建筑工之类的苦力,而且很难找到活干!只好在街口摆了个修自行车的小摊,风吹日晒雨淋,工作又脏又累。每天还得忍受多少歧视的目光。谁让我们穷呢?`就这样,每个月也只能挣几百元钱。又要供女儿上高中,若是考上大学,还不知拿什么来缴学费呢?”
慧慧蹙着眉头注视着她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好?陆宁转了个话题:“你还记得郑云儿吗?”
“怎么记不得?她曾是药品营业大厅的美人坯子呢!现在干什么工作?”
“哪谈得上工作,下岗后在明通寺门口摆摊售过香烛纸钱,因竞争不过那些老摊主被迫退出。现在歌舞厅做舞女。”
“做舞女?”慧慧吃惊得睜大眼睛“在哪儿?走,走看看她去!”
“最近好象转到月亮湖歌舞厅,我带你去吧!”
阿芳也向两人告辞回家。慧慧和陆宁乘公交车来到位于福江市东郊的月亮湖歌舞厅。这舞厅周围是80年代修建的住宅小区,目前居住这一帶的多为低收入的下岗者、退休职工、小商小贩。街面上小店小铺林立。每到下午傍晚车水马龙的好不热闹。
这时正赶上歌舞厅的午场。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灯光昏暗摇曳、音乐低沉醉人。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清。守门的保安挡住不让进去。陆宁只得花四元钱买票进去找人,让慧慧在小院里等候。
一会儿,郑云儿跟着陆宁来到小院,她用惊异羞涩的眼光看着慧慧。吊带式白色连衣裙紧裹着她那窈窕诱人的身子,那裙子很短;刚盖过臀部一点。小巧的瓜子脸上浓装艳抹;蓬乱的长发染成金黃色,一付庸懒倦怠的模样。
“云儿”慧慧走过去握住她的双手,“你还是这样漂亮迷人!”
云儿一付苦恼人的笑,“曾科长,别逗我了,我也不喜欢这身打扮,可为了诱惑那些巴不得你裸体的臭男人,只得这样穿。要不谁找你伴舞?只能抬滑竿。”
慧慧心痛地看着她,“云儿,咱别干这个了,这地方乌烟瘴气的。你还年轻,找份工作不应该很难!”
“谁说不难?现在到处搞的学历歧视,谁要咱呀?做个营业员吧!一个月辛苦下来就几百元钱。可我在这儿每月能挣壹仟多元钱呢!”
“辛苦吗?”
“哪能不辛苦?我因为信守着绝对不出台的原则,钱就比别人赚得辛苦,跳一曲10元,包场30元。每天中、午、晚各一场,从来不敢休息一天。深夜回到家已是腰酸背痛。次日清晨还得挣扎着去赶早场。还有抬滑竿的時候,那就得白贴门票钱。但总得去守时间碰运气,去乞求,甚至去拖那些臭男人。跟讨钣没什么两样。最怕的就是生病,到医院动辄几百上仟元,这边又没了收入,不拼命又能怎么着?我和孩子拿什么生活?”云儿用无奈的声音将她的遭遇道出。
慧慧注视着她美丽动人而又哀怨忧伤的眼睛,“云儿,你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去找个富裕点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呢?”
“没那么容易,一个带着孩子的下岗女工谁要啊?除非是那些比我还穷的男人,那我可不愿意。我是穷怕了。再说一旦结了婚,丈夫能容我去舞厅伴舞?到时我又能去干什么呢?”
慧慧没吭声,一直未言语的陆宁说:“这一切都是莫娜那女魔头和这万恶的改制带来的灾难,以前咱们还有份稳定的工作。有医疗福利待遇。”
郑云儿说:“你看看这舞厅里,舞女比消费者多几倍。全是下岗女工和失地农民的女儿。大家竞相爭抢那些男人。其中还有四十多岁的下岗女工,唉!真够可怜的!”
慧慧默默无语,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才能安慰云儿。于是便向她珍重道别。
与郑云儿、陆宁分手后,慧慧怀着忧郁的心情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穿过一条洁净的小街,脑海里老是浮现出云儿那倦怠庸懒的神色。好端端的女孩,怎么忽然间就成了风尘女子?
忽然间,一阵少女银铃般的歌声飘过来:
东海扬波红日升
南岭起舞飘彩云
珠穆朗玛雪峰献哈达
草原上赞歌唱不尽
慧慧从惆怅的思绪中醒过来,那清脆的歌声宛如清泉一般甘甜。不由得循声四下张望,歌声来自对面一家已经关门打烊的餐馆,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身材娇小的打工妹站在门口。歌声还在继续:
啊!毛主席!
大江南北留下了您的足迹
五湖四海回响着您的声音
您指引革命航船乘风破浪
您和各族人民心连心
慧慧听罢好一阵感慨万千!想不到这么年青的女孩,居然会唱七十年代歌颂领袖的革命歌曲!慧慧读小学的时候就知道这首歌叫《颂歌献给毛主席》。
三十年过去了,社会上音乐界早已被流行歌曲充斥着。电视上广播里随处可见那些无病呻吟的糜糜之音。忽然能听到这么激昂优美的革命歌曲,怎不令那火红年代过来的人好生感动?!
远处映出鹅黄色的楼群,慧彗居住的小区到了。她走进大门,传达室的保安递给她一份汇款通知单。上面用中英文分别书写着中美两国的详细地址。那是白骁从美国新泽西州寄来的两万美元。并附有简短留言:请收下两万美元!用于聊补家用。
第十一章:是谁在復仇
夜色阑珊,城市的夜晚仍是一片灯火辉煌。莫娜从夏威夷酒楼出来走到停车场,独自驾驶她的奥迪高级轿车往家赶。她是刚参加完甘肃麦积山制药公司的新产品推介会回来。
厂商们为了推销新药品种,以各种名目招开所谓推广会、联谊会、答谢会。把那些握有采购实权的公司经理、药店老板、医院药房主任请来参加联谊。进行关系投资,每人送上三、四仟元的感情开发费。新药品便一路暢通的如期摆上各大药店的柜台,医院的药房。再配上铺天盖地的电视、报纸的欺骗宣傳广告,财源便滚滚而来。流入厂商、推销商、经理和主任们的私囊。善良的百姓、不幸的患者怎么会想到他们付出的高昂药费有大半成本用于中间环节上呢?
全国上万家药厂的数十万个‘新品种’都在寻找市场,恶性竞争引发各种畸型的、不正当的推销手段。因此各国营医药公司经理和各大医院药房主任成了厂商们竟相献媚讨好的主要对象,奉为財神爷。这家请完那家敬,正可谓集万般宠爱於一身。莫娜在此类场合算是身经百战、游刃有余;她有时也感到烦和腻,一个月中没几天晚上能够在家中静养。厂商们递上的红包都懒得拆开一数钞票,而是回家后随手往抽屉里一扔了事。但她又始终离不开这种觥筹交错、纸醉金迷、权钱交易的生活。
她一路驱车在静谥的林荫道上行驶。她新近又购置了一套位於北市郊依山傍水的温哥华森林高档住宅区的別墅,面积约400㎡的三层洋楼。宅院内滿是尽显北美风情的喷泉、小溪、草坪,有雕刻着西洋小天使的石头罗马柱。草坪上撑着一把把鲜艳的大遮阳傘,阳傘下面是供人们休息的桌椅。在夜雾霭霭中,仍然透出一派伊甸园般旖旎的风光。
她把车子停好,绕过假石山,沿着小溪旁舖滿彩色鹅卵石的林间小道往家走,伴着小溪的潺潺流水声,好不愜意悠哉……,突然间,假山后隐约有两个蒙面黑影紧跟其后,听到响声,她正欲转身探视, 瞬间头上感到已被一个大袋子套住,随即就是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声,在剧痛中莫娜发出几声哀号和尖叫便昏迷过去。两名蒙面人迅速离开现场,来到不高的围墙边,踏上一个早已准备在那儿的塑料靠椅翻墙而去。
两名值班保安听到女人的尖叫声随后赶到,凶手早没了踪影,草坪上的坐椅已被挪到围墙边,显然凶手是越墙逃逸,保安们只得作罢,随即拨通了110和120。
深夜,慧慧大睁着双眼和衣躺在床上,他知道白骁在美国艰难求学。他是贫穷的,这笔钱只可能是他那位委内瑞拉女友给他的。慧慧和白骁必将离婚本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但收到这笔钱后,仍然使她忍不住一阵阵伤感,似乎是她为了金钱把丈夫给卖了。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难道是白骁打来的电话?她随即懒洋洋地侧过身子抓起电话。“慧慧,我告诉你一则石破天惊的好消息,莫娜被人痛打了一顿!”原来是咏梅的声音。
“什么?你说是那女魔头被人打了吗?”
"对,听说是打断了七根肋骨,就是今晚上发生的事,现住在解放军省军区医院,是刚才高禄和我通电话時透露出来的,要我们加强仓库安全保卫。”
"这是谁在报复?是谁做出的英雄壮举!真是大快人心!"慧慧控制不住地兴奋。
"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我看谁都挺象,她得罪的职工太多太多了。不知和多少人有过过结。"咏梅说。
慧慧放下电话,她心里还在为这个勇敢者的伟大壮举而欢呼。继而又想到这是犯法的事,那会是谁呢?是仇建雄、小崔、老许还是施美刚?
她放心不下美刚,小伙子虽然有文化、有理智,但毕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难免会做些出格的事。她想打个电话问问,但已近子夜,此时怎好去打扰人家呢?
第二天一大早,慧慧拨通了美刚家的电话,电话里应声的是一位平静祥和的老妇人的声音,
"施奶奶您老好?我是小曾,请问美刚出差回来了吗?"
"他已经去了10来天,应该快回来了吧!有事情吗?"
"没什么事,我改天再联系,打扰你老人家休息啦!"
美刚没事她放下了心。但这个除暴安良伸张正义的英雄到底是谁呢?
在商厦总部的五楼办公室里,二名身着警察制服的公安人员在桌前正襟危坐,集团公司保卫科的两名工作人员也坐在一边。赵琚、小田等人则在左右张罗着。听高禄向公安、保卫人员汇报。
"现在得重点查询对莫总特别怀恨在心的人。名单我已经列出来了,咱们来逐一排除。仇建雄和白小坚下岗后到贵州安顺一家制药厂作推销员, 五月三日 那天刚好到盘县出差。我已经问过他们公司,可以被排除掉。许卫军三日那天和往常一样出门拉三轮车,他妻子说夜里近两时半才回到家,你们看他可能吗?"
集团公司保卫科的小甘分析道:"这个人完全可以排除掉,因为欧打莫总的时间大约在晚上10点半左右,莫总是在是11时前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你想想若是许卫军作案,打人后肯定要首先回家换洗休息,而不会在外继续蹓跶。他既然是夜晚两时半到家,应当是正常的收车时间。”
两名警察点头称道:“现在得首先查询下岗和在职男职工 五月三日晚9时 ~11时的去向和证人。至于女职工嘛!暂不作查询,毕竟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一般不可能作案。若未找到作案嫌疑人,最后再查问下岗女工们的丈夫。”
“警察同志分析得很好,现在就开始询问吧!”高禄又转身吩咐小田:“莫总还在昏迷之中,你尽快安排洪霞等六名女大学生分三班到医院二十四小時轮流值班。”
“哎!就去。”小田连连应声随即离去。
罗咏梅到五楼办公室找高禄汇报仓库安全工作,刚到楼梯口,刘玉湖迎面匆匆而下,笑脸迎着咏梅低声说:“好消息,莫娜躺在医院还未甦醒,咱们今天得多吃两碗饭以示开心!”
咏梅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整人太多,必有报应。难怪职工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呢!”
五楼的办公室被设为临时传讯室,门口挤满了几十名等待被传话询问的男职工。有的表面严肃,但闪光的眼里流露出喜庆的神色,有的职工还压根不知道此事,便互相询问打探内情,喜形于色。
崔杰在后面等待询问,他头发蓬乱脸色平静。自下岗后,他和妻子织月两人的下岗工资总计不足500元。夫妻俩到处找工作,无奈年岁偏大,文化又低。除了赢得同情理解,便一无所获。织月只得背了个擦皮鞋的小工具箱在街头支下点,低声下气地吆喝路人擦皮鞋,整天被城市监管大队撵来撵去。可擦每双鞋有一元。能掙一元是一元。小崔听从老袁的劝告,暂时摆了个自行车修理摊,每天可挣十来元用以维持生计。
各办公室里,警察和保卫科干部对每一名男职工分别进行单独谈话。有职工故意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说:“那天我和老婆孩子出去散步,不知怎的走到案发现场,听到救命声。一家三口怕事便转身离开是非之地。不知道她是莫总。不然我们肯定会见义勇为的。”
被警察一声斥骂: “少贫嘴!那温哥华森林是高档别墅区,是你随便散步的地方吗?”有的胸有成竹、信誓旦旦地表白:“ 五月三日 在家看电视,9时半国际观察;10时正晚间新闻。证人就是家人。”警察和保卫干部从问话中也听出了莫总的为人与口碑,显得很无奈。
轮到小崔了,看来他神色挺镇静。高禄问:“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儿?你老婆为啥一会儿说在家,一会儿又说你出门了?”
小崔说:“在家闷得慌,就出去散一会儿步,很快就回家了。”
“什么时间到家门的?”
“谁知道啊?我没带手表,对时间没有概念!”
站在一旁的咏梅仿佛悟出了什么?她急中生智插话说:“ 五月三日晚 我给小崔家去过电话,是他接的。我对他讲了是否愿意到祁县磚厂守夜值班的事宜,当时应当是10时半左右吧!”
“你为什么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得是刚看完‘晚间新闻’拨打的电话。”咏梅显得从容不迫。
小崔忙说:“对,罗科长就是那晚打的电话。因祁县太远我没应诺。”
两名警察用狐疑的眼光相互对视后说:“好吧!你先回去,等候通知!”
两天后,又将二十多名下岗女工召来传讯,述说 五月三日晚 丈夫的去向。警察和保卫科干部们察言观色,从中寻找蛛丝马迹。等在队伍里的陆宁忽然一激灵,分明记得那天丈夫回来很晚,说是和小崔喝酒去了。可嘴里却没有往常的酒薰味。回来后洗完脸脚蒙头便睡。
轮到她回话时,她很平静地说:“丈夫那天患感冒,吃完药后很早就上床睡觉。没出门。”
陆宁匆匆往家赶,到家后掩好门窗,郑重其事地把丈夫叫过来问:“老袁,咱们是几十年的老夫妻了,有事可以共同承担,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老袁还想佯装不知,陆宁紧紧追问道:“你和小崔打了莫总,是吗?”
老袁干脆一咬牙:“这臭婆娘对职工杀伐太狠!早该打!我后悔那天晚上慌手慌脚的没对准部位,只打断几根肋骨,应该将她脊梁骨踩断,让她终身瘫痪!”
“祖老爹,小声点。这是犯法的事。” 陆宁忙捂住他的嘴说:“听说现场留下个塑料编织袋,上面留下肇事者的指纹。公安局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老袁心里一沉,“怎么当时没把口袋取走呢?”他使劲回忆当时的情景,
“口袋好像是小崔一直拿着,是他用袋子套住莫娜后一阵拳脚,我过去便一脚将她撩倒,随后用脚猛踩,天黑又有些慌张,踩到什么部位也不知道。我的手也许没碰过那袋子。可小崔这下要露餡了!”
陆宁急得流下了眼泪。
老袁吼道:“哭什么呀!大不了我和小崔去坐牢,莫娜把你弄得这样惨,出了这口恶气坐牢也值。反正这每天疲于奔命的日子也许还不如去坐牢呢!”
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俩又抱头痛哭一场。
在城南派出所的审讯室里,小崔和另外两名有嫌疑的男职工被指令接受指纹鉴定。
一名女警察宣布鉴定结果:“崔杰,男,41岁。指纹鉴定结果与案发现场编织袋上残留的指纹相符。”
小崔也豪不惧色:“是我打的,这个欺压职工、十恶不赦的烂女人,我是替天行道,替广大职工出气。我后悔没把她打残打死!”
警察拍桌子道:“请寂静, 你知道这是犯法吗?”
“知道,你们判刑吧!”
“那好,你得实话招供,据莫娜甦醒后讲述,那天晚上她好象看见是两个黑影,另一名肇事者是谁?”
小崔一昂头“没有,就我一个人干的,她既然是好象看见,那叫她说出来就是了。”。
“你一个人能实施这桩有预谋的犯罪吗?”
“怎么不能,就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女人,还不够我一个人打的!”
随后,小崔被带进市公安局拘押所。
下午罗咏梅被叫到派出所,审讯官问她: “罗咏梅,你知道你做了伪证吗?”
“知道!”
“说说你的理由吧!”
咏梅平静地回答:“我一直以为小崔是一个循规蹈距的员工,不会干什么违法之事,看他那天支吾着说不清楚,恐怕被你们误会,所以替他解了围。现在回想起来给他家打电话应该是二号晚上吧!再说我当时不知那办公室怎的就变成了审讯室!”
“你挺会自圆其说的嘛!”警察冷笑着看她一眼,”如果肇事工具上没留下崔杰的指纹,还真让你给蒙住了,你妨碍司法侦查,你知道吗?”
“知道。你们在办公处私设法堂传讯职工合法吗?”
“临时审讯室是允许存在的。看你还挺知书达理、能言善辩的。从轻发落吧!罚款五仟元,在10天内交到派出所。”
“好吧!我保留申辩的权力。我可以走了吗?”
再说施美刚从省城到楚安州不过有100多公里的路程。他乘坐豪华沃尔沃大巴,夜里十二点便到达州府所在地楚安市。夜色暗淡、街上行人已很稀少。美刚赶到一家还亮着灯光的街边小吃店胡乱吃了碗米粉.就近 找了家较干净的招待所住下。
美刚此次楚安之行,肩负着两项任务,他首先得赶到县医院,轻车熟路的到该院花了两天的时间便修理好了X光透视机。然后匆匆赶到州医院,准备指导安装调试该院新近向福江商厦器械部购买的CT机。
州医院就座落在小城北部一条幽静宽阔的马路边。林荫道上尽是些挺拔整齐的银桦树,新芽在细雨微风中散发着芳香。
他进入了摆滿鲜花的大院,找到了该院的CT扫描室,只見两名老医生进进出出地忙着给患者作CT检查。
“您好医生!我是福江商厦医疗器械部的。”
“噢,你好你好!。正盼着你们来安装新机器呢!”老医生忙不叠声地应道:“这事归小肖医生负责,他刚出去领胶片。请稍候!”
“没事,您老挺忙的,我自便吧!”美刚怕影响人家工作,说完便告辞出门。
下午上班美刚再次走进CT室问道:“请问,哪位是肖医生?”一名瘦高个的精明男青年笑逐颜开地迎上来,“您是福江商厦的施先生吧!欢迎您莅临指导!”
俩人一拍即合,美刚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当即便换上工作服和工人们一起动手将设备调运到位、包装卸去。小肖对大型医疗设备的研究也不逊色,除细心倾听美刚的各种指导外,还根据自己的实际操作经验提出些改动调整的好主意。
干完一个下午的活,俩个小伙子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晚餐时,他俩象老同事似的到职工食堂并排就餐。CT室的那位老医生也抬着餐盘凑过来聊天,“施老弟啊!不是我夸他,这小肖医生可是年轻有为、有觉悟有奉献精神的好后生。”
老医生用真诚的口吻说:“他学的是临床医学,完全可以留在门诊部或住院部,用处方权开单提回扣,每月可多得一、两千元的收入。唉!你也知道现在医院没人监管,回扣风盛行,吃亏的是患者。可听说CT室缺医生,其他医生都不愿到这清水衙门工作,只有他主动要求来了CT室。”
美刚不解地说:“医院是治病救人实行人道主义的一片净土,医生吃回扣是犯法的啊!”
“唉!什么都搞成市场化了。很多時候是医院把推销新药的任务下达到各科室。医生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个人也有利可图。法不治众,习惯成了自然。”
老医生忿忿地说“我每天在CT室,看到那些来就诊的贫苦农民,每顿饭就两个馒头充饥,却要把省下的钱去买几十元上百元一盒的没多少疗效的‘新特药’。我真的看不下去。太可怜太残忍了!”
小肖叹道:“我认为这市场经济就有它反人性的一面。医疗卫生本是公益性事业,怎能市场化?据我所知,有些医生为了开单多吃回扣,已经顾不上对症下药了。结果让患者多花了钱还延误了治疗。稍微有点良知的还先问问:‘公费还是自费?’言下之意是公费便多提回扣;自费就少吃点。”
美刚说:“这是诱导消费。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江西医学院附属医院一名老院长,为了抵制小病开大处方、吃回扣的坑农腐败现象,对下属医生提出:‘若农民兄弟来看病,争取十元钱以内治好他们的病’.本来真正治病的处方药也并不贵嘛!”
“这则消息我也读过,”小肖放下盘子说:“老院长是当今难得的好领导,他荣获了白求恩医学奖。”
美刚说:“医院各项检查治疗费用收费高,医生吃回扣是个复杂的问题,有道德教育原因;有体制不合理和缺乏监管等因素。”
老医生说:“大型综合性公办医院利用其垄断地位大肆谋利,不讲仁义道德。八十年代以前同是这个体制,为什么就没人敢贪污受贿?归根结底,缺少必要的思想教育;缺少适当的政治运动!”
众人又长嘘短叹地唠了一会儿社会风气的话题。
因为还有几台医疗器械需要美刚检修和调试,还得耽误几天。小肖便热情地邀请美刚到他宿舍住宿。
小肖名叫肖俊才,27岁,瘦高个。是名热情精干的青年。在单位里有着很好的口碑和人缘。刚参加工作一年多就分配到一套一室一厅的居室。当晚,他便把席梦思床让给美刚就寝,自己则睡在沙发上。
深夜了,两名小伙子仍很兴奋,他们有着共同的语言和梦想,相見恨晚。躺在床上仍找话题聊天。
小肖那刚毅的面庞显露出柔情,“小施,你知道我为啥对福江商厦那么在意?告诉你吧!我女朋友就在那儿工作。”
“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叫洪霞,在财务科工作。”
“洪霞?”美刚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儿被小肖察觉出破绽。
“怎么?和她挺熟吗?”
“当然熟了,”美刚嘘了口气,“她是咱们财务科的财神爷,刚参加工作不到半年就当上科长,算得上福江商厦叱咤风云的人物!”
小肖当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也未追细究。而是将他与洪霞的关系对美刚娓娓道出:“我和她是同县同乡人,又是高中时的同学,我比她高两级,后来我考进医学院学制六年,她进了财贸学院本科四年。这样我们俩就刚好同年毕业。可她贪恋大城市的繁华,执意要在省城找工作。我则回到了家乡,进了州医院。有情人两地相隔,渐渐地变得有些陌生了。”
美刚小心地问:“你很爱她吗?”
“当然,我们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直到现在我就爱过她一个姑娘。”
“爱一个人就得为她付出,你应该留在省城工作,留在她身边才是。”
小肖叹道:“我在省城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儿才是我事业所在。也是生我养我的故乡。老院长很器重我,和同事们相处也很融洽。”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分开刚一年,我几次到福江出差,见面几次也感到了她的冷淡。唉,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美刚盯着屋顶漂亮精美的石膏装饰条说:“小肖,我很理解你,你是个干实事、真正有事业心的好青年。现在社会上总有种错误倾向,认为年轻人只能到大城市发展,出国留学才叫干事业。其实小城市、边远地区同样需要人才,也更能找到用武之地!不过你应当与洪霞推心置腹地谈心,要珍惜你们的初衷,不可轻言放弃。你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或是调到一地工作;或是暂分居两地。反正也就是几个小时的路程。该早有打算。你说呢?”
两位好友推心置腹地谈了一宿。美刚也给他介绍了福江商厦近况,说了自己已经辞职的事,可唯独不敢说出他与洪霞曾经有过的那段恋情。
小肖理解地点着头,热情邀约美刚到州医院来工作。说他们医院正缺少大型医疗器械方面的维修调试人才。
肖俊才的善意和热情,让美刚越发感到不安和内疚。两天后工作完毕,便告别小肖匆匆往家赶。他似乎肩负着神圣的使命:帮助小肖与洪霞重温鸳梦,以减轻自己不经意间对小肖造成的伤害。
在福江市区一家名叫‘饮相恋’的咖啡屋里,美刚约了洪霞见面,两人要了些饮料相对而坐。
“我此次去楚安州医院出差,刚好和肖俊才在一块儿工作,他对我谈了你们之间的关系。”
洪霞并不感到惊异,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平静地理了理滑到脸上的褐色长发,抬起满含复杂情感的忧伤的眼睛。
美刚继续说:“他很爱你,希望能与你言归于好。你们曾有过很深的感情基础,应当珍惜你们之间的初衷。”
洪霞咬了下嘴唇说:“我知道你一直就没爱过我,现在终于找到了脱身的理由,是吗?”
“你怎能这么说?”美刚摇了摇头“小霞,你不该瞒着小肖的事和我谈恋爱。爱情需要忠诚。你这是脚踏两只船,是欺骗。刚巧我和小肖都是有着传统道德观念的男人,缺少当今一些年轻人在情感问题上的前卫。你已经同时伤害了两个人的情感, 我也曾经爱过你。”
红霞将脸扭在一边说:“这就奇了,我跟谁都没有婚约。我有选择的权利吧!何言伤害二字。我只知道我付出了深爱,却得到如此回报。受伤害的应当是我。”说完流下了眼泪,声音也有些哽咽。
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泪脸,美刚又生出些许恻隐之心,他拉住她的手温柔而轻声地说道:“我理解你,也对不起你的感情。可咱们俩有很多理念上的差异,凑合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小肖是个很有才华和素养的好青年,放弃他你会后悔的。”
洪霞抽回手:“谢天谢地,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接受你的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了!”说完起身离座而去。留下美刚一人惊愕地看着她离去的倩影。
走了几步洪霞又停住了,回过头狠狠地大声说道:“ 不要以为只有你才是最高尚的,我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
这天,美刚到福江商厦总部报销差旅费,顺便办理一下正式离职手续。当他听到办公室里的人们都在议论着莫娜被打住院之事。心中一阵狂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可办完事后下楼梯時那轻盈的脚步声分明已经透出那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急于想要弄清是怎么回事?便立即给慧慧去了个电话。慧慧告诉了他概况及小崔羁押在案的情况。美刚建议一定得帮小崔找个辯护律师。两人一拍即合。
二人来到毅夫律师事务所,所长李毅夫是个三十多岁。正值旺年、精明强干的英俊青年。听完叙述,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想做有罪辯护还是无罪辯护?”
慧慧不解地问:“有罪辯护和无罪辯护二者之间有何区別?”
“有罪辯护是承认犯罪,争取量刑从轻的辯护。无罪辯护则是尽最大可能争取无罪释放。”
慧慧摇摇头说:“崔杰打人致重伤,这是事实。触犯了刑法,也许只能做有罪辯护了?”
李律师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莫娜恶贯满盈、贪赃枉法、欺压职工,崔杰虽然採取了过激行动,但意在除暴安良、匡扶正义。理应得到社会的理解和同情。我想为他做无罪辯护。”
“好啊!”美刚激动得拍手说:“没想到李律师身居高堂,却能如此深明大义,理解下岗工人的艰难处境。”
“我想親自见一下当事人。”
慧慧对他伸出手,“李律师,就拜托你了,明天我就把辯护费送过来。”
“这个不用忙,以后再商量。”
二人走出律师事务所,美刚急不可耐地说:“小崔家经济窘迫,拿不出律师费。两仟元钱咱俩各摊一半好吗?”
慧慧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全由我支付。白骁刚从美国寄钱来,我現在有钱了。”
在市法院的拘押室里,崔杰身穿橙色背心低头坐在接待室。隔着铁柵栏那边坐着西装革履的李律师。
“崔杰,我是你朋友曾慧慧、施美刚委托的辯护律师,你必须和我配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小崔抬头看了李律师一眼而不吭声。
“我问你,法院根据被害人供述,提出作案时应为两人所为。你为何宁願一人承担,而不供出同伙呢?”
小崔咬了咬牙说:“李律师,你既然是我朋友请的,那我应当信任你。是这么回事,我曾经受莫娜指使,设圈套陷害了我的一位最好的朋友和同事。用我们的土话说就是支花篮让人去钻。致使这个朋友同事被除名。我为她充当杀手,可这臭娘不但未兑现当初许诺的好处,反而将我弄下岗。我做过亏心事,对不起那位同事。这次能痛打莫娜一顿解恨,由我一人承担责任而救了另一位朋友。我感到莫大的愉快和舒心,同时也减轻了些负罪感。”
“那你确认肇事吋确实是二人所为?”
“是的,可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不能确认是谁?我就咬定是我一人干的。”
“那你的同伙是否就是你刚才所说被陷害后除名的同事?”
小崔有些不高兴:“不是,我已经说过是另一个朋友,被她莫娜弄下岗的人还少吗?谁不想揍她?只不过是被我抢先了一步而已!”
李律师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和行为,我会替你保密的。”
“谢谢!”
“我打算为你做无罪辯护,力争让法庭理解下岗工人不堪忍受当权者的压迫和不公正待遇,不得不採取过激行为以示抗争的初衷。争取无罪释放!”
小崔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睛说:“要真是这样,我还不知怎样谢您呢?”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
在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法庭上。宽敞的大厅已经坐满了旁听的人们,旁听者多为福江商厦的职工,他们无不为小崔捏着把汗。
首先由公诉人宣读诉讼词:“被告人崔杰,男,41岁。於 2004年5月3日晚10时 许,纠集他人欧打原告(其所在单位经理)莫娜,造成原告多根肋骨折断,重伤住院。且案发后认罪态度不好,不能检举揭发同伙。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十六条52款,被告已触犯法律构成伤害他人罪,应承担相应刑事责任。辯护人有话要说吗?”
“有!”李律师站起身,看了站在被告席上的的小崔说:“我的当事人崔杰曾是福江商厦一名优秀职工,何以沦为刑事犯罪嫌疑人呢?这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本案原告莫娜到福江商厦就任经理不到两年,贪赃枉法、中飽私囊、管理混乱造成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对待属下职工则是肆意压榨欺凌,视人如蚁,为富不仁。近70%职工下岗失业……。”
“请辯护人不要涉及以本案无关的人和事。”法官打断并制止。
“对不起!审判长。”李律师儒雅地举了举手继续慷慨陈词:“我必须把崔杰的作案动机分析清楚。莫娜每月可领五仟元工资,而崔杰等只能领取十分之一,也就是几佰元的收入。可就这个饭碗也给砸了,都下岗了。”
似乎有些离题,但此刻法官没制止。
“诚然,现在正值转形改制时期,国企当权者们无论怎样倒行逆施,似乎都有着合法的理由。可谁来为下岗者设身处地想一想呢?都说下岗再就业,谈何容易?社会上奉行的是年龄歧视和学历歧视。崔杰们到何处谋生?可没文化也得生活呀!”
法庭上鸦雀无声。
“法人负责制实为家长制,没有监督制约的权力就如同脱疆的野马!当权者侵吞人民财产犹如囊中取物一般。有报道称国有资产平均每天以一个亿人民币的速度在流失。直接导致基层职工大批下岗失业,受尽剥削和压迫。生活无以为舒╴继…….毛泽东同志早就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弱者人们痛打莫娜的过激行为应在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毛泽东同志还教导我们: “阶级斗争客观存在,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莫娜与被压迫的下岗工人之间的对立尖锐的社会矛盾,难道还不是活生生的阶级斗争吗?我认为真正的被告应当是莫娜!”
李律师铿锵有力、充满正义的辯护赢得了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
接着公诉方律师发言:“辯方律师慷慨陈词的发言颇有些道理,可他忘了一个量刑的根本原则:法律是神圣的,也是无情的。法律是以事实为依据的准绳。被告崔杰打人致重伤是最基本的事实,不配合法院招供同伙也是事实,法不容情!他触犯了刑事法就必须承担刑事责任!”
“非也!”李律师拍案而起:“莫娜被打是事实,但是否为重伤得依据医疗鉴定书吧!据我了解她仅断了几根肋骨。现已基本痊癒。并未造成残疾之类的严重后果。只不过身为总经理命自然比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金贵多了。又是特级护理,又是专家会诊,短短一个月医疗费用了近十万元。反正花的是公家的钱。兴师动众,造成伤势严重的表象!这就是事实根据。既然,没造成原告身体上的严重后果,何以要被告承担刑事责任?此案应该改为民事教育,取保释放。致于说被告不愿招供同伙的事,可问我的当事人。”
“请被告发言!”法官示意崔杰。
崔杰在被告席上听李律师辯得明白,心中湧起阵阵激动,听到审判长问话后便脱口而出:“这个问题我已经重述过多次了,你们说是两个人干的,那请拿出另一个人的证据。就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女人,要是再有一个人参与,还轮得上我出拳脚吗?”
旁听席上一阵哄笑。
审判长宣佈:“双方辯论到此为止,由合议庭进行审议后再行量刑宣判,现在宣佈休庭。”
咏梅、慧慧和美刚并排坐在旁听席前排,他们被李律师精彩的辯护词所感染。美刚激动地说:“李律师的唇枪舌剑和凛然正气已经将公诉方驳倒了。小崔获释有希望了!”
咏梅、慧慧两个女人欣然一笑,“但願如此吧!”
莫娜身着花条纹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周边堆满礼品和鲜花。这是解放军省军区医院条件最好的高干病房。病房宽敞洁静,分为里外两套间,外向为客厅;带有阳台、洗浴卫生间,有电话电视和饮水机及冰箱微波炉等家电设备。每天仅住宿费就得花120元人民帀。
受伤往院后,本来接骨手续在外科仅为一般的手术。可莫娜还是要求将上海华山医科大学的骨科专家请来为其做接骨手续。用的是进口针药,病房实行特殊专人护理。每天花费上仟元。还有洪霞等六名女青年每天24小时轮流陪伴左右。为其使唤、跑腿、调理三歺饮食;陪伴莫娜散步、聊天及读报。
夏天,病房里尽管打开了空调还是有些闷热,莫娜便让当班的小王用轮椅推她去医院后花园乘凉,走到喷泉附近她们已经感觉到了丝丝水珠带来的凉意。
当轮椅车绕过喷泉边的假石山傍時,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是林山打来的。他将那天法院开庭审理崔杰的结果告知了她。莫娜对法院纵容李律师在法庭上大放厥辞而深为不满。“林书记啊!这可是本系统下岗工人欧打领导的第一例。切不可放任自流、养虎为患;对肇事者必须严惩不殆,才可起到杀一儆百、立竿见影的效果。”
林山在电话里说:“我马上给张区长打电话,你准备一下费用。”
“费用没问题,我这就给出纳通电话,让她从药品宣传费里开支。你即刻通知秘书去取叁万元。”
放下电话,她舒了口气。回头叫小王,那女孩见她在通电话,早已知趣地闪到假石山后了。
“小王,推我回去吧!你通知小田,让她晚餐到天和酒楼定购清蒸甲鱼。”
又过了半个月,法院终于宣布了判决书,崔杰被判有期徒刑五年。李律师在法院当场激动得拍案而起,据理力争,可法官铁青着的脸已经透出不容更改的意思。
还有十天的上诉期,李律师竭力主張向省高院上诉,小崔却甘願放弃:“不用为我费神了,到哪儿上诉也没用。我知道莫娜神通广大,用金钱开路,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小崔被押往南山监獄服刑。
美刚开车偕同咏梅、慧慧和织月去探监。汽车刚要发动,李律师赶来了。他神色沮丧,面带倦容地说:“几位老师,我没为崔杰辨护成功深感内疚,无颜面对他。请你们代我问声好!”说完将貳仟元代理费硬退给慧慧。
慧慧不接,“这怎么行?本来就是有偿服务,怎能让你白白辛苦这么长时间呢?”
“大姐,我也是有正义感有良知的人,我的親戚也有下岗的。那些腐败分子本就该揍。再说了,也许是我一味坚持无罪辯护才使他被量刑过重。所以这钱我坚决不能收。”说完将钱硬塞在慧慧手里,转身便走。
汽车里,慧慧还在感叹,“李律师可真是个豪情侠义,古道热肠的好人哪!”
咏梅说:“素来知道莫娜擅长以金钱、美色贿赂上级领导,挟天子令诸侯,可没想到她 居然能打通司法部门的关节。”
美刚说:“现在是物欲横流,拜金主义盛行的时代,有钱就好办事。”
小崔的妻子织月是个身体微胖、朴实的青年女人,她一直沉默未言。这时开口道:“还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呀!”
咏梅安慰她道:“织月,你一定要坚强些,好好带着孩子生活下去,不就是几年的时间吗?有什么困难就对我们说,过几天我们会到你家看你和孩子去的。”织月感动地点着头。
美刚驱车行驶了三十多公里,来到了南山监獄大门口。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探监时间,接待室里满是探望親人的家属们。大家依次排队登记。
众人在探监接待室等候接见,美刚探头往里间会客厅张望,赫然看到老袁、陆宁俩口子正隔着玻璃用电话与小崔对话。美刚嘘了一声,不忍心打搅他们,只是远远地注视着。
陆宁低声抽泣着,老袁已是泪流满面地说:“好兄弟,让你一人受苦了,当哥的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小崔回头看了在一旁监听的年轻警察,那小伙子也知趣地退出门边。“袁哥,别这么说,我还要你帮我照应妻小家人的。”
“小崔,哥会的。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半小时过去了,陆宁拿过一叠还带着包装的新衬衣和新内衣内裤,“兄弟,这是几件换洗衣服和几盒点心。保重身体啊!嫂子会常来看你的。”说完将东西交给了警察。
这边快轮到美刚他们了,警察看了登记表说:“对不起,崔杰今天已经有人探視过,一天之內不能探望两次。”
咏梅恳求道:“警察同志,我们是他的家人和朋友,专门请假从大老远的城里赶来,希望你能通融一下。”
那警察思忖片刻,无可奈何地挥挥手,“既是家属就进去吧!”
众人欣喜地进入接见室,时逢陆宁、老袁擦着眼泪走出来。陆宁有些惊异,“噢!罗科长曾科长,是你们呀?”
老袁握着美刚的手说:“小崔是个好人,多给他些鼓励和支持吧!”说罢挥挥手辞别而去。
隔着玻璃,小崔噙着泪花打量着親人和朋友,“是织月,罗大姐,慧姐,美刚。”
织月用颤抖的手接过电话,未曾言语泪先下,哽咽着说不出话。小崔苦笑着劝说道:“別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就是几年时间,这儿管吃管住还管全报销医药费。有时我想在外找不到工作,又怕生病没钱治,倒不如蹲在这儿好!好象有位文学家曾经说过,外边不也同样是座大监獄吗?”
织月哭得更伤心了,咏梅慧慧在一旁也不觉愴然而啼下。
倒是美刚镇定地说:“小崔师付,不用过多伤感,有这么多朋友親人关爱你、帮助你。你应当高兴才是。親人不在身边,身体要自我保重, 待几年出去以后照样还是一条好汉!”
小崔擦了擦眼泪,“我首先得谢谢您们替我找律师,虽然败诉但我仍然是感激不尽。罗大姐,织月人老实又没文化,还得劳驾几位抽空多多关照。”
咏梅、慧慧忙点头“应该的,也是责无旁贷的。你尽管放心!”
他们也将带去的物品交给警察后,相互珍重道別。
从南山监獄回来后,他们三人核计着如何才能帮助织月呢?最现实的还得解决窘迫的生活问题。织月每月就两佰多元下岗收入,小崔又被停了工资,孩子正上学。怎么办?
美刚提议三人每人先捐助两仟元。以维持正常开支,再想办法帮她找个工作。慧慧提出她願拿出五仟元,这样三人总共凑了一万元送到小崔家。
小崔本来在单位分到一套两室一厅的房改房.下岗后收入锐减,为维持生计,不得已将住房出租出去,每月也有四、五佰元的租金.另外又花150元再租一间狭小的单间用做一家三口的栖身之地.这样可获得300来元的生活费.
小崔的家现在本市南郊的一家破产企业原澜沧运输队职工宿舍內,那是一幢破旧的三层红砖小楼.內走廊.楼梯上,过道里黑乎乎的,有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咏梅美刚他们得摸索着走路,过道两旁的墙壁被长期的烟熏火燎早已变成了黑褐色.走廊两边堆满蜂窝煤及各种炉子炊具.楼道口有一个自来水龙头,整层楼的住户都得到这儿洗涮.
听到敲门声,织月忙不叠地把三人迎进了屋.
当织月热泪盈眶地接过钱,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咏梅问她:“下岗后你做过哪些工作?”
织月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到舞厅伴过舞,原来收入还可以,可现在舞女越来越多,全是些年轻漂亮的乡下妹子。我这腰身又不苗条,也挣不到什么钱。不得已到街上擦过皮鞋,也够难的。”
她们听得鼻子发酸,慧慧说:“歌舞厅那乌七八糟的地方不能再去了,擦皮鞋也太辛苦了。这样吧!大家想法帮你找个营业员的工作。”织月低头沉默。
慧慧打量这屋中陈设,这是一间不配套的约10多㎡的旧居。家俱破旧,象样点的家电只有台21吋的彩电和一台双缸洗衣机。屋内拥剂不堪,一片衰敗之象,她心里好生感叹,贫穷啊!可怕的贫穷!
织月仿佛费了好大的劲才开口:“几位好人,我还有件事想求你们.家里已经这样了,旭明这孩子又不争气,学习太差,老师动员我给他办理退学手续,这可怎么办才好?”
“岂有此理!不是说九年义务教育吗?”美刚义愤填膺道:“旭明才上初一,学校至少也得让他读完初三的,明天我找他们老师论理去!”
旭明的班主任是数学教员马老师,一名四十岁出头矮胖的中年女人。据说早年出身贫寒,文革结束后首批考进省师范专科数学系。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中学教师的地位、收入得到了空前绝后的提高。终于迎来了知识分子姹紫嫣红的艳阳天。出身弱势家庭的马老师因此跨入拥有轿车和高档住宅的高贵一族。
马老师的中学年代正值文革时期,忙于政治运动和围海造田,没正经上过几天学,甚至没进过高中。可她对数学情有独钟,经过多年刻苦努力,终于成为市重点中学一名优秀的数学教师,月薪二仟余元,外加补课费,学生家长送礼等灰色收入,月进帐少说也有五仟元。
可缺少文学修养的她给人一个举止粗鄙的印象,穿着打扮没啥品位,显得有些邋遢。她早已忘却童年贫贱的生活,变得趋炎附势。有机会总爱巴结富足学生的家长、巴结领导;从心底鄙视那些穷学生、差生。並经常用实例和現身说法向孩子们灌输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理念。
当织月和美刚、慧慧找到马老师时,正值下午放学。她正抱着课本走出教室,见是差生崔旭明的母亲,便用那居高临下的、极不友好的眼光看着织月。
织月小心地用讨好的口气说:“马老师,孩子学习差是家长的错,以后一定多管教他,配合学校把他教育好。”
马老师用那泡眼皮下的眯逢眼瞅了织月一眼,冲声冲气地嚷道:“噢!这就奇了怪了,孩子是你的,又不是学校的,什么叫做配合学校教育呀?”
织月眨巴着眼不敢吭声,那委屈直往肚里咽。慧慧听不下去,驳斥道:“马老师,学校本来就是专门的教育机构。家長配合学校教育孩子这句话不知错在哪儿?”
听慧慧口气强硬,马老师的傲气稍微收敛了些。话锋一转直击主题:“崔旭明此次期中考分数全班倒数第一名,上课讲话,自己不听还影响其他同学。最近又发现会抄袭他人作业。你们觉得他还能读下去吗?”
慧慧说:“孩子确实基础差,但总得挽救他,不能让他游离于学校教育之外。我们要求让孩子在初一留一级以补习基础。”
马老师又吼道:“嗬!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已执行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提留级的话。义务教育只有九年,没有十年!”
慧慧不解地问:“义务教育与留级有什么冲突?自解放以来,学习成绩差的孩子通过留级复读,可以有效提高成绩。否则课程越读越难,那才是误人子弟呢!”
“教育局规定不能留级,你最好到市里反映去吧!”
美刚忍不住厉声道:“我们得先找你说清楚,你凭什么要劝其退学?是因为他成绩差影响你拿獎金呢?还是怕影响你评优秀班集体?你不是说的九年义务教育吗?怎么改成了七年!”
马老师脸色一沉“你们不是崔旭明的监护人吧?我只对他母亲谈话。”
“我们是她母亲的朋友,也算是他的监护人。”慧慧被这不讲理的女人惹火了. “你也是为人之母,堂堂人类灵魂工程师,应该有点爱心才是,他只不过是个差生,又不是你的敌人。”
织月叹气道“唉!孩子不争气,我都觉得没脸见人。”
“差生的父母也是人哪!也有人格有自尊!”
“请问马老师!”美刚抢前一步拦住转身欲离去的她,“义务教育的理念是什么?是国家拨款让适龄儿童基本免费接受九年教育是吧?可除了每学期缴纳几佰元费用外,还要家长承担每月几十元上百元的补课费,还有那些没完没了的校服费,班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这算义务教育吗?若真能做到义务教育,哪还需要‘希望工程吗?”
马老师转身回答: “所有该收的费用都在大门里边的黑板上告示着呢!自己不会去看?义务教育不等于家长一分钱不花就想上学。”说罢匆匆离去。
慧慧说:“这女人太可恶了,找校长去,争取让小明留级,千万不能退学,一定要挽救孩子。”
秦校长是位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事业上如日中天、春风得意。他与马老师迥然不同,他有着端庄的仪表和儒雅的风度。
当他听完慧慧说明来意后,和颜悦色地解释道:“马老师劝其退学是错误的,由我做她的工作。你们想让孩子留级,初衷是打好基础,提高成绩,这无可厚非。可现在教育资源紧缺,国家只能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制。只有等初三毕业后再复读一年。”
“秦校长,”慧慧哀求道:“功课越来越深,初二加物理,初三加化学,初一基础课程没掌握,又要源源不断地接受新内容,学习岂不是更吃力?能否请校长网开一面,再给他复读一年初一?”
“对不起,这个我恐怕无能为力了。”秦校长笑道:“市教委早有规定,非极特殊情况,一律不实行留级制,”
“那初三毕业后复读要交多少钱?”
“各个学校收费标准不一样,我们是重点中学,复读一年大约要八仟多元。其他普通中学费用要少一些。”
慧慧鼓起勇气说:“我知道国家每年对每个学生补贴1200元,那能否交上1200元让孩子留一级?”
“不行,从未有过这个先例。”
秦校長已经从桌上的液晶显示器电脑里查到了旭明的考试成绩。他看了看表,“現在是下课时间,你们把崔旭明找来,我和他谈谈话。”
美刚嗯了一声,飞快地下楼去找。
不一会,小旭明被帶上来,他剃着个小平头;小脸憋得通紅,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不敢正视校长。
“你过来!”校长拉过崔旭明“为什么学习成绩这么差,上课听不懂吗?”
“我没好好学习,上课不專心听讲!”
“那可不行,一定得下苦功夫,记不住的内容多看几遍,就象咱俩头次見面印象不深,再见一次不就记住了。不过不用太着急,欲速则不达嘛!只要持之以恒必有回报。”
秦校长说得入情入理,到这个份上,众人只好告辞。
出来后,慧慧、美刚又劝导织月要多督促旭明的学习。美刚承诺旭明:若考试成绩及格一科奨励100元,上一分加一元。以资鼓励。
第十二章 发乎情止乎理
慧慧决定打报告要求下岗。她与咏梅商议,咏梅劝她再做考虑,为了孩子应该委屈求全,有份固定的工作总要稳妥些。
可慧慧以为此时洪霞己当仁不让地做上了科长交椅。据说还将升迁为财务总监。她曾慧慧成了多余的人,成了洪霞的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即刻离去。莫娜既决定将她撤职,也就不会留用,还厚着脸皮赖在财务科干吗?决意要走!
当然了,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那就是收到了白驍汇来的两万美元。有了这笔美元垫底,心中自然踏实许多。何必再为那五斗米折腰?她决定先办理下岗手续回家,再从长计议。每月不是还有那二百元吗?
总经理莫娜在解放军省军区医院将养了叁个月。肋骨外伤己治癒,趁这机会,连同身上的其他病症也先后做了全面治疗。待到出院结帐時共计费用为164000元。
出院后的她胖了几斤,脸色红润,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娇嫩欲滴。眼睛里也多了些阴郁的城府。
她恨透了那些羁傲不驯的下岗工人,恨透了崔杰,恨不能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
在重新装修得无比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她又开始了颐指气使、运筹帷幄的日常工作。
目前,正值国企改制。也是厂长经理法人们对国有资产进行再分赃的良好时机。稍纵即逝。莫娜心中又运筹着如何投入这场以时俱进的改革中。
但具体事情一大堆,要打通市财办、集团公司及会计师事务所等多处关节;又要安排财务、行政等部门力求将帐务做得天依无缝;还得防范职工们的揭发检举及抗争,还有柳树扬那小子,占了大便宜还有过河拆桥的迹象。
但她毕竟是莫娜,大权在握,又深谙为官之道,只要对林山等上级用金钱开路,何愁不能胜券在握?改革有法律支持,还怕职工造反乎?
福江商厦分部己瓜分完毕,总部的再瓜分即将开始。崔杰的五年牢獄,对那些身带反骨的‘魏延’们起到了极大的威慑作用。此時的她正踌躇滿志,她坚信自己具有那种处变不惊的、在改革的惊涛骇浪之中犹如弄潮儿一般的本领。
当慧慧把主动要求下岗的申请书递交到她手中時,莫娜很快浏览一遍。脸上带着明显的奸笑道:“这么急着要走,是因为科长职务被洪霞取而代之的缘故吧!难道老职工就不能心胸豁达一点,为青年人升迁甘当人梯?”
“你说的这个因素我並不想否认。不过嘛!心胸豁达並不等于要逆来顺受!目前商厦里人员过剩也是事实,我主动要求下岗,也是对国企转型改制的一点贡献吧?”慧慧用铿鏘有力,镇定自若的反问回答了她。
在福江商厦六楼的大会议室里,齐刷刷地坐着二百余名职工。莫娜不怒而威地端坐在主席台前。还是那身筆挺的名牌西服套裙;精心设计过的发型;还是那圆润洪亮、有条不紊地训话。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福江商厦分部改制已顺利完成,有了一个成功的范例。下一步将着手总部实质性的改革。目前的体制已不适应市场经济的发展。改革改制势在必行!职工躺在企业身上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的现象将一去不复返了。福江商厦要在市场竞争中赢得一席之地,必须大刀阔斧地改缩精减现有编制人员。竞争上岗、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现在宣佈商厦总部改制小组的名单: “组长:莫娜。组员有高祿,洪霞,赵琚,张瑛以及凯信会计师事务所的李会计师,杨会计。另外在此正式宣佈:从即日起,高付总兼任市场总监,洪霞升任财务总监,主要负责改制的资产评估工作。”
职工们一个个听得噤若寒蝉,无言以对。他们中的不少人又将面临一场劫难…….
没多久,慧慧的下岗申请批复了。她到财务科收拾东西那天,小张、小项对她依依不舍,真挚的情感溢於言表:“老科长,你这一走,今后再没人为职工说公道话了”。
“我们真佩服你和施美刚俩人,说走就走,太有魄力了!”。
在办公桌旁的洪霞见状,自觉没趣,悄然离去。
慧慧心里也挺难受的,毕竟在这儿工作了二十年。这小圈子的人临别了尤为显得亲切可爱。她说:“小妹妹们,好好忍耐着干下去吧!外面工作确实难找。”
小项说:“主动辞职可真要些勇气,施美刚年龄不够办待岗,不能领取分文,却毅然提出辞职。这才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
小张叹道:“我现在可是‘宁为瓦全,不为玉碎’了。也知道下岗是早晚之事,准备承受命运的安排吧!干一天算一天,为了生存,时刻准备着:领导朝左脸打过来,我把右脸接过去。领导唾液吐在脸上,也不能擦干只能晾干!”
财务科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酸涩的哄笑声。
这天晚上,慧慧接到了白驍打来的电话,他告诉她自己此刻身在福江市,和米雅妮住在乌克兰大酒店。约她明天下午到酒店見面。
慧慧当然明白他此次来华是专为办理离婚手续的。她不想告诉女儿小蔚,想独饮这杯苦酒。
次日下午,是个晴朗静谧的夏日周末。慧慧走进豪华气派的乌克兰大酒店,身着哥萨克式衬衫的服务生将她引进一间装修别致的小会客厅。
当慧慧踏进铺满褐红色花格地毡的客厅時,一眼瞥見白驍和一位高个妖嬈的棕色卷发的女郎端坐在大沙发上。
西装革履的白驍仍是那样英俊萧洒,直挺的鼻梁和端正的脸庞。真有点象电影明星杨立新。他見慧慧进屋便很不自然地起身迎接,米雅妮也热情礼貌地殷切让坐,
“你好,请坐吧!”她说着生硬的中国话。
慧慧用不容觉察的目光打量着她,一件浅灰色休闲低胸套衫,下配紧身牛仔裤。身量苗条,休态风骚。一双迷人的兰色大眼睛,桃型的脸庞,一张蘊含着温柔的大嘴。好一个性感温柔的美洲女郎。难怪白驍会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白驍对慧慧谦恭友好地招呼:“你好慧慧,你辛苦了,小蔚好吗?”目光充满复杂的深情。
慧慧努力忍住鼻子的酸楚,苦笑着点头。
米雅妮用英语说:“她是个漂亮、文静、有魅力的女人。”
慧慧英语不大好,听得似懂非懂。白驍在一旁作了翻译。
“对不起,我夺走了你的丈夫,除了表示深深的歉意之外,我还要对你进行补偿。”说完即从精致的蛇皮坤包里取出一张票据,“这是张五万美元的现金支票,你一定得收下,否则我会感到不安的。”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慧慧还是悲从心来。她踌躇着没去接。两眼看着墙上那付列宾的《拒绝忏悔》的名画。端祥很久后说:“白驍能遇到你这么个美丽贤慧的好姑娘,有了好的归宿。我也感到欣慰,知足了,千万别再说补偿的话。”
“不行!你一定得收下,这不是交易,是我欠你太多太多,这点补偿是应该的!”米雅妮坚持把支票塞到慧慧手中。
“米雅妮是个善良的姑娘,她是真心实意的。”白驍插嘴道。
一会儿,身穿泡袖衬衫和背带裙的乌克兰姑娘把西餐端进客厅。一盘盘的烧牛排、生鱼片及果酱点心,那些盘子和刀叉全是纯银的。慧慧从未吃过这么考究的西餐,不知怎么用刀叉,白驍轻声地指点着她。
房间里蕩漾着前苏联歌曲《山楂树》及《手风琴之歌》的优美旋律。
白骁说:“我和小蔚通过电话,知道她英语、史地、文学成绩都很好。我有个打算,让她到美国留学。在那样的环境里,英语水平会进步很快,将来到外资企业工作方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不行!”慧慧不加思索,“孩子还小,得跟我生活在一起。留学之事以后再考虑。”
“我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有舐犊之情,我会很好照顾她的。”
慧慧犹豫了一会儿说:“你们给我这么多钱,就为对小蔚居心叵测吧?”
“No,No”白驍连连摆手,“你完会误会了,女儿肯定判归你所有。我有米雅妮,以后会有孩子的,这一点就请你完全放心。我只不过是想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给你最真挚的帮助!”
“她刚初中毕业,以后再从长计议好吗?”
很快慧慧和白驍办理了正式离婚手续。白驍随后偕米雅妮到大理、丽江、及西双版纳旅游。
欣悔接到织月的电话,说小旭明患了急症住市二院观察室。随即通知慧慧后俩人赶到急症科。在拥挤凌乱的大病房室,小旭明躺在床上吊针水,他得的是急性肠胃炎,又吐又拉已经快脱水了,小脸瘦了一圈,正发着低烧。织月守在床边,见咏梅她们进来,忙起身招呼。
慧慧安慰她:“别着急,肠胃炎只是小病,会很快康复的。”
咏梅抬头看吊瓶上挂着的处方单‘沃乐林’后问:“这是什么针水?”
织月说:“医生说这是新药,只开了两天的输液就花去七百元钱。”
“嗬!这么贵,又是小病开大处方吃回扣!”
织月叹气道:“我已经恳求过医生,说咱是下岗工人,请他开点便宜的药,可医生说便宜的只有庆大枚素,那会伤耳朵的。”
慧慧说:“庆大枚素是氨基糖甙类抗菌素,对第八对脑神经有伤害。可治疗肠胃道感染不是还有头孢类、喹诺酮类药吗?价格比这便宜多了!”
“我不懂药也就不敢多问。”织月说.
“患者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咏梅说“她们是弱者,又是外行,为急于治病只能任人宰割。要是所有医生都象江西医学院附属医院那位老院长就好了,他要求手下医生做到‘争取十元钱之内治好农民兄弟的病’。”
“这才是白求恩式的好大夫,在福江何处去找?”
慧慧说:“他是获得过白求恩勋章的。”
见小旭明烧退了些,人也睡着了。织月坚持送咏梅她俩出来,三人沿着街边缓缓行走。织月说:“自他爸出事后,旭明这孩子懂事多了。能帮我做些家务事,学习也用功多了。”
“哎,这就好。只要努力将来一定有出息。”
刚好行到十字路口。三人停住脚步等红灯。这时站在右边上的织月忽然一声惊叫,众人回头,只見一小偷飞跑过马路。原来织月背在后背的双肩带挂包被小偷拉开链子拿走钱包。织月回头呼叫。
恰在此时绿灯亮了,各种车辆穿梭而过。织月顾不得危险,发疯似地去追那小偷,她嘴里声嘶力竭地喊着:“抓贼哪!”人在公交车、小轿车之间穿行奔跑,司机们吓得一个个紧急刹车……。
咏梅慧慧目睹这一惨状,惊得目瞪口呆,俩人大声叫道:“织月别跑,太危险!”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刹车不及,将织月撞出老远动弹不得。那名年轻女车主下车后对周围人说:“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大家都看见了。”说罢掏出三百元钱扔到织月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开车扬长而去。
慧慧咏梅赶过去将织月扶起,她勉强睁开眼指着左腿,又鸣咽道:“1500元钱和小灵通被抢走了!”
众人将她送进医院,照片,检查…….
医生对慧慧咏梅说:“左腿粉碎性骨折,需立即住院做手术。你们先到收费处预交二万元。”
俩人面面相觑。慧慧说:“救人要紧,我回去拿钱,请医生立即给她治疗吧! ”
手术之后,织月恢复得还好。几天来,慧慧咏梅忙得焦头烂额,俩人分工:一人照顾织月,一人跑儿科照料小旭明。直到织月好转方才定下心来。
孩子很快恢复健康上学去了。织月仍需留院观察,她唯恐住院时间长承受不住医药费,坚持要出院回家疗养。慧慧劝她:“好歹再观察两天,医生嘱咐休养好了将来可减少留下残疾。”
织月抹着眼泪说:“本来家境就穷困潦倒,全靠你们救助。小明住院时,我带了仅有的1500元钱准备付医药费,却让那万恶的小偷给抢了,崔杰留下的小灵通也没了。唉,我太大意了。当时该把背包转到前面。”说罢捶胸顿足、一付后悔不迭的样子。“真是越穷越见鬼,越冷越刮风哪!”
慧慧真诚地说:“也许是因为大家忙着说话才让小偷钻了空子,我们也有责任。帮你出点医药费是应当的。你就安心养伤吧!”
“曾科长,你为我家花了那么多钱,你是我家今生今世的大恩人哪!人说滴水之恩,当湧泉相报;而你的湧泉之恩我们怎么去报呢?”
“别说这些话,织月。我现在经济条件还可以。再说了,小崔为大家出了口恶气,理应帮忙的!”
几天后,趁慧慧她们不在,织月还是强拄着拐杖办理了出院手续。她舍不得再多花一分钱
慧慧办理了正式下岗手续,她利用暂无工作的空隙联糸了省财院夜大。准备攻读财务大专班,再考执业会计师。同时每周抽两个下午去英语培训班学习口语,以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
今天是周末,学校没课,可小蔚整天未见人影,直到晚上九时半才回家。
慧慧见她满脸通红;气喘嘘嘘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跑哪儿去了?死丫头,跟你说过多次,凡是不能按时回家得电话向我汇报!”
“我忘了打电话了。”小蔚怯声回答。
“玩得好高兴啊!你是和谁在一起,快说!”
小蔚鼓起勇气说:“是爸爸带我到兰帆船渡假村游玩,我们打高尔夫球去了。”
“好啊!过贵族生活去了!那兰帆船是你玩的地方吗?”慧慧心中一激灵,“他带你都去过多少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您生气,其实爸爸很爱我,他想趁回国之机多陪伴我。我们去游艺厅、渡假村。他教我打网球打高尔夫球。米雅妮阿姨对我也很温和。”
“他又提带你出国留学的事了?”
“提过,他说我的文科基础好,读完初中也可以了。数理科各国教学都差不多。重要的是,到美国念书能有一个提高英语水平的大环境。”
“你真想去吗?”
“是的,可以增长更多知识,提高英语水平。高中毕业后可直接进入美国的大学。”
慧慧叹口气,“你不想妈妈了吗?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知道,我永远是您的女儿,等我大学毕业后,要么回国工作陪伴你,要么接您去美国和我一起居住。”
慧慧撫弄着她扎成的马尾巴长发。“孩子,你爸不是给了我七万美元吗?妈用这筆钱供你在国内上个好学校!”
“妈,七万美元折合人民币不过几十万元,您知道现在的教育费用有多高?都说学费猛于虎。再说舅舅和小姨已下岗,还有旭明弟弟家,哪儿都需要用钱…….”
慧慧惊异地看着逐渐懂事的女儿,听她如同成人般细说理财之道,感叹道:“你能为妈节约开支是好事,不过得容妈妈细细想来。”
每当慧慧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卓有見识的咏梅大姐。
她在电话里向咏梅细述了是否让女儿出国的苦恼。
咏梅肯定地说:“这是好事啊!有许多父母想让孩子出国深造,还苦于找不到在国外的经济担保人呢!让白骁出钱供女儿上学,这是他应尽的责任。也为你省下一大筆支出。毕竟白骁是亲生父亲,他也有舐犊之情,自然会照顾好小蔚的。反正女儿永远是你的心肝宝貝,这么懂事的女儿,放心让她飞翔吧!母女永远情深似海!”
听她这么一说,慧慧心里有了底。“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又是为钱所困。咱们是不是都成钱串子了?”
“市场经济嘛!人人都被迫成了金钱的附庸。余下的钱你还可用以帮助其他人。岂不双赢?”
时间一天天过去,慧慧终于向丈夫女儿妥协了。
转眼已至深秋,这天,气温骤降,刮起凛冽的寒风。刚好今天是小蔚随父亲启程赴美国的日子。
一大早,慧慧便张罗着和女儿早点出门。母女俩均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她们穿过一条小街,准备去十字街口搭乘出租車。慧慧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直视着街对面一个破烂的修理自行车的小摊。
那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正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摆弄着一辆自行車。他破旧的衣服上滿是污垢油膩,旁边放着一盆污黑的脏水,此時他正颤抖着双手将一条内胎放进冰冷的水中以试漏气孔。天气寒冷,他不時将冻得红肿的双手放至嘴边哈气。那銀发在凛洌的寒风中飘摇着!
慧慧心中一阵惊悚,“这就是才四十多岁的老袁吗?”常年过于繁重的劳作已使他华发早生,憔悴蒼老了!
“妈妈,他是谁呀?”
“他是妈妈最可爱的一个朋友!”
“女儿啊!你必须努力学习到知识,将来才能回报社会,资助穷人。另外还要关心政治,不要忘记国家的命运,人民的疾苦!”
“妈妈,我记住了!”小蔚连连点头。
飞机场的候机室里,白骁偕米雅妮已等候多時。今天米雅妮已換上华贵的裘皮大衣。见慧慧她俩进来,便笑容可鞠地迎上去搂住小蔚。众人寒暄一番。广播里发出登机的通知,白骁手挽米雅妮在一旁静静地等候她俩告别。
母女俩均怀着既哀怨又向往的复杂心情。小蔚泪眼矇胧,慧慧鼻子一酸把女儿揽在怀中。“到美国一定听父亲的话,多给妈通电话啊!”
当银灰色的飞机起飞后,候机大厅里只剩下形单影只的慧慧,她透过窗户眯缝着眼向兰天张望、祝福着。
中午回到家中,她心力疲惫地歪躺在沙发上思索人生:丈夫抛弃她,女儿也走了,工作也失去了。来吧!所有的痛苦都一起来了。今后自己得一个人面对漫长艰辛的独身生活和茫茫人生道路…….
“呯,呯,”两声均匀的敲门声,她慌忙起身开门。是身材伟岸的美刚立在门边,他似乎眉目间也锁着忧愁。将他让进门后慧慧转身低头擦泪,美刚惊问:“你怎么了?”
“小蔚跟白骁走了!”慧慧说罢泪如泉湧,情不自禁地靠在他胸前。美刚心里一热,抱住她的双臂久久不能松开。
他们似有久别重逢的狂喜,又好象是用相互怜惜、体恤的舌头去舔对方的伤口。用充满哀怨甜蜜的目光抚慰着对方的心灵。
美刚忘情地贴着她的耳朵说:“慧慧姐,咱俩是不是沉默得太久,等待得太久了?你不仅是我的知心姐姐,也是我最爱的人。我爱你!”
慧慧终于流出了幸福的眼泪。觉得有些晕旋。这么优秀的男青年,有着英俊的脸庞和充满男性魅力的身躯,是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多少年了,俩人一直有着水乳交融的思想基础,用共同的理想情感去擦拭对方的血和泪。
好一会儿,他俩仍停留在梦幻里,一时缄默、一時热烈,一时凝视、一时亲昵、一时怨恨,无尽无休地徜徉在爱怜与回味之中。但是理智还是冷峻地提醒着慧慧,“这是不可能的,他是我的弟弟!”
她挣开双臂回到坐位上,“美刚,咱俩得冷静点。我永远是你的亲姐姐,我俩还是象以前一样相处好吗?”
“不!”美刚象个幼稚的大男孩似地摇头,“我不要那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我要和你生活在一起!”
“傻小子,”慧慧推心置腹地说:“慧姐已是奔不惑之年的人了,这对你是不公平的。理智告诉我必须考虑周全,权衡利弊。不班配的婚姻是要产生很多难以预料的问题的!”
“你想得太多了。”美刚很执拗,“能得到象你这样慧貭兰心的女人是一种福气。你怎么就不能做到敢爱敢恨?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慧慧淡淡一笑,“慧姐从小受的是传统教育,我不是那种敢爱敢恨、欲火中烧的女人。得顾及方方面面的影响,别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电影《小城之春》的女主角玉纹曾经说过‘发乎情,止乎理!’的话,她同李韋扮演的男主角张志诚由于爱恋产生了感情,最后又用理智战胜了情感。这话确实发人深省!”
随后又用既痛苦而又坚定的语气说: “好了,小伙子,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回家后好好想想吧!”
美刚说道:“我本来是和你商量件事,我想到上海找工作,最好你能与我同行。你若认为不妥,我也可以放弃到上海的打算,留下来陪你。”
“为什么要放弃呢?上海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在那里找到合适的位置,尽情施展你的聪明才智!慧姐就不去了,这儿才是我的家。”
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上海不仅是经济最发达的城市,还曾经是中国革命的摇籃!”
美刚说:“可我不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去大城市寻求革命真理的热血青年,我是在逃避现实,是想走出困顿与无奈!”
“能走出迷惘,寻找新的起点,也是为了求生存求进步。再说了,上海还是你初恋的地方哪!”
“您别取笑我了,我现在是一无所有,没人看得上我。”美刚苦笑道:“你的传统难道就不能接纳我的现代?你能否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互补呢?”
“别感情用事了小傻瓜,改日我和咏梅大姐为你餞行吧!”
在一间古香古色的茶楼里,周围墙壁上挂满了中国字画。咏梅、慧慧和美刚围坐在籐条编织的方桌边。品茗香茶。
咏梅放下盖碗茶,“商厦总部改制将告终结,由莫娜本人收购。现正请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资产评估,正在进行低估贱卖的罪恶勾当。”
她同時也给大家带来一则惊喜的好消息。“朱子淦同志已经将商厦国资流失的问题以书面形式起诉到市检察院,引起该院重视,据说已委派专人进行审计。”
“是吗?”慧慧插话,“早该查一查了。当权者太无法无天!就拿洪霞来说吧!担任财务总监不足一年,听说已经购买了一套三居室的高档住宅。对外则声称是贷款购买的。这谁能相信呢?”
咏梅则摇头道:“我对这检察院基本不抱什么希望,遍地都是腐败现象,他们查得过来吗?再说如今国企管理层对资产自卖自买也是合法的,叫什么MBO收购。北京大学有名教授甚至说过,‘官员索取剩余价值是合法的,因为可以省去监督成本。’这是哪一国的歪理邪说呀?”
慧慧说:“MBO收购是‘主流’经济学家们从资本主义国家生搬硬套来的,並且还学得走了样。本来MBO是英语Management Buy Out的缩写,原意是指管理层收购在外的股票,现在变成收购自家的财产,变成‘MBI’了”
美刚说:“MBO在国外已经受到多方质疑,他们还将洋拉圾拣来当宝貝。”
“这可真象是邯郸学步了,学得四不象,反到把自家原来的管理制度给弄丢了!”
咏梅听得有些不明白问道:“不是说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一百年不变吗?‘宪法’明确规定:坚持以公有制为主,多种经营形式为辅的社会主义经济吗?《企业法》上明文写着:国营企业归全体企业职工所有,一人一票否决权。怎么忽然间就变得产权不明晰了呢?”
慧慧有些激动:“提起这个‘国退民进’的改制,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现在把工人阶级看成是企业的包袱,下岗数仟万,企业由管理者搞垮后再自己低价收购。造成工人贫困化、雇佣化、分散化和无权化,这就叫深化改革?这简直就是明火执仗的抢劫!正如喻权域教授在清华大学的讲话所言:‘这不是改革,是造反,资产阶级正在造无产阶级的反!’”
“难怪富有正义感的郎咸平、喻权域、左大培等教授也指出过:现在是政府官员、国企管理层、奸商和知识精英们沆瀣一气瓜分国企的最后盛宴,看谁抢得快!”
咏梅说:“主流经济学家不是竭力鼓吹市场经济如何如何好吗?,那他们何不辞去教授公职,也到市场来博击呢?我就看不惯这号人,自己端着金饭碗,却要砸了工人的铁饭碗;吃着共产党的饭却挖着共产党的长城。卑鄙至极!”
“对啊!”慧慧说:“有句古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都不愿做的事,却去强迫别人做。"
美刚听得很专注,不时插话道“这帮经济学家也是解放后党培养起来的知识分子,经历过那火红年代的磨炼.怎么对社会主义没一点感情?极力聒噪国企私化的謬论。可我奶奶她非常留念那意气风发、公而忘私人人平等的伟大的毛泽东时代。并以此为荣!”
咏梅对他说:“美刚,你此行上海,可要在那儿好好干一番事业!”
美刚苦笑道:“哼,干得再好也只是个人的事业,比起时代的最强音来又有多少意义呢?卢梭曾经说过:‘个人利害从来没有产生过伟大而崇高的东西,它不能在我心里激起那种只有对正义与美好的爱才能产生圣洁的内心冲动’!”
众人点头称是,心中掠过些许失落惆怅的感觉。
从茶室出来已近黄昏,他们决定先送咏梅回家。
沿着边翠路往前走,路面在此呈现坡度。爬到十字路口,右边便是翠叠山片区。那儿曾是著名的工业区。烟囱林立、一排排车间气象万新…….
可如今,那赞美诗般的工厂荒芜了.往日欣欣向荣、欢腾喜庆的厂房,如今却被锈迹斑斑的铁柵栏门紧锁着。 厂区内杂草丛生,在萧瑟秋风中摇曳着;当年生龙活虎的青年工人变成了人到中年的弱视群体,不少人甚至就靠低保维持生计。
那陈旧的厂房还在昏暗中不屈地挺立着。冷峻而孤独。门窗上满是灰尘和蜘蛛网。透过那些残破的玻璃,还能隐约看见残存的关于安全生产的标语口号。荒草沿着小道一直漫延到车间墙边。
正所谓:陋室空堂,当年机器忙。衰草枯扬,曾为运动场。蛛丝儿结满车间,挖掘机今又等待在路旁。说什么抓革命,促生产。为何下岗又卖厂?昨日工人阶级先锋队,今朝弱势群体遭人弃!
一路走来,都是这般破落景象,厂区院落里还堆放着部份遗弃的水泥柱子等杂物。有的工厂尚留一二名老工人守候在砖头砌成的破屋里;更多的则是大门紧锁空无一人。
此情此景,众人本来就惆怅的心更添了些伤感。
咏梅指指点点地告诉他俩:“喏!这就是参加过曼湾水电站建设的第八冶金公司旧址;这是曾荣获部优产品称号的减速机厂;那是硅酸盐制品厂…….”
“这些荒芜的厂区,经过多次转手倒卖,让空手套白狼的开發商去搞什么房地产开发项目。一些国企管理者和奸商也因此一夜暴富。”
咏梅说:“卖吧!卖它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国企的命运也许是应了世间万物烟飞灰灭的規律吧!”
美刚气愤地说:“国有企业不仅仅是个生产单位,它还具备稳定社会的功能。可以吸纳大批工人就业。何以就把国企说得一无是处?那国资委主席还胡诌什么‘国企以其化掉,还不如卖掉’。有人甚至说‘监督国企要成本,不如赠给管理层’,这是改革精英们劫贫济富的特色!简直是歪理邪说一派胡言!”
咏梅说:“这些人还嫌贪污不过瘾,干脆直接变资本主义,他们资本原始积累的第一桶金便是对国有资产的巧取豪夺。工农大众只有困顿和无奈。”
慧慧接过话茬:“不是困顿无奈,而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精英们居然胆大妄为,不顾工人阶级和全国人民的反对,教唆着将解放后几十年辛苦建设起来的国营企业遭踏殆尽!社会主义的事业是13亿人民说了算!这帮教唆犯已註定成为历史的罪人,必将受到人民的审判!”
“我读过‘非主流’经济学家、老共产党员马宾的文章,‘反对在社会主义的中国推行MBO,反对挂牌出售上海宝钢’!他痛心疾首地大声呼喊,‘宝钢不能卖啊!我在那儿流过血流过汗,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记得呀!这就是一个90岁正直老人代表八万宝钢工人发出的最后吼声!”
慧慧说得动情,脸色绯红,眼里闪着泪光。咏梅美刚看着她的脸,也产生了共鸣和激情。
在昏暗的灯光下,在僻静的街边,三个人的内心却有那种热血奔腾如涌潮的感觉。
美刚说:“我读过英国哲学家亚当·斯密的著作《国富论》,它主要宣扬利己主义的个人奋斗.主张用个人积累财富的办法使之国富民强。现在有不少人崇拜他!可同時他又著有《道德情操论》一书,提出与《国富论》迥然不同的利他主义思想!”
“是啊!”慧慧说:“这就是所谓的‘斯密’问题。资本主义的利己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利他主义永远是一对不可調合的矛盾!可我不赞成公有制就代表低生产力的错误理论.解放后几十年的建设成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可以改进改革嘛!总不能因噎废食,反过来放弃公有制而去全盘私有化。相反,残酷的现实已经证明,只有社会主义制度才能真正做到‘以人为本’!”
咏梅的手机响了,她退到一边去接电话。少顷,她走过来惊喜地叫道: “是老朱打来的电话,他告知我们市检察院已正式介入商厦国资流失的案件。並初见成效。洪霞已经被公安局拘押在案!她承认挪用了六万公款用于购房。”
“太好了!那莫娜的问题呢?”
“莫娜仍然在逍遥法外。这是明显耍的丢卒保車的伎俩,让洪霞去做替罪羊。”
慧慧对美刚说:“小施,你应该到拘押所去看看她,你们毕竟相恋一场。”
美刚却摇着头,“我和她是道不同不相为謀!况且早就吹了,我不想去看她。”
咏梅劝道:“洪霞她孤身一人在省城奋斗,现在最需要有人关怀.我想你是个至情至义之人,应该给她帮助和鼓励。”
美刚听后点头应允。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走出边翠路,就要分手了。咏梅不无伤感地说道:“国企的问题已是积重难返。我们的商厦给卖了,你们俩也辞职了,美刚要去上海。我也办了退休手续。真如那句老话所言,‘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
咏梅的家就在对面一个名叫‘中世纪花园’的小区,她摆了摆手,“两位留步,走过去便到家了。美刚,哪天起程?我们去送送你!”
“不用了,大姐,今天已经为我餞行过了,哪能再討饒二位!”
在市公安局一间狭小的单人拘押室里,洪霞身穿橙色的囚衣背心,披散着头发,正懒懒地坐在床边翻看报纸。
一名女警官进来通知她:“有位姓施的先生来探望你。”洪霞跟随她走到犯人接待室,一眼瞥见美刚正端坐在铁栅栏外。
“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吧!”她把脸扭向一边。
“不!别误会,我是来看你的,想跟你好好谈谈!”美刚还是那双火热专注的眼神。
“小霞,我理解你孤身奋斗的艰难,可你万万不该与莫娜沆瀣一气侵吞国有资产,以身试法呀!”
“对不起!我不想听你那些毫无意义的说教。我並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在这转型改制的大好時机里,我能置身其中,充分激活我的智商才能。运用资本运作能力积累财富,其乐无穷!”
“你年纪轻又有才华,成功的机会多的是,何必铤而走险呢?”
“这个世道公平吗?有识之士已经指出:贫富悬殊和社会分配不公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危险程度。基尼系数超过国际公认的警戒线。看看你们城里人,你们的医生教师、公务员和白领们过着怎样养尊处优的生活!而我们农村的绝大部份贫困人口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农村的许多孩子,甚至贫困大学生还在餓肚子。你知道吗?”
“你说的这些我也感同深受,面对这不合理的社会格局,国人只能摇头叹气,徒喚奈何!但这总不能成为我们可以犯罪的理由吧?”
“穷人要想改变命运只有拼命奋斗,我别无选择!”
美刚注视着她忧郁困惑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霞,你想想,莫娜利用你为她做假账,虚设应收应付款账目.她贪得盆滿钵滿。待东窗事发后,她立即将你推出来做替罪羊!”
‘这个你不用管!老实說,我並不恨她。是她提拔了我,让我进入上流社会的。使我从一个贫困大学生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我佩服莫娜的才干和城府,她才是这改革大潮里真正的弄潮儿!
”
美刚无奈地摇了摇头,“小霞,我真的不希望你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你说错了,不是我不可理喻。而是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与時俱进?”
“好了好了!咱倆别争了。说说肖俊才吧!他知道这事吗?”
“知道!是他第一時间来看望我的。给予我很多安慰和帮助。”她低下头,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以前是我辜负了他的真情,现在才明白,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相信我,我是真心祝福你和小肖永远幸福!”
“謝谢!”
“我也即将离开福江市到上海找工作。咱俩就此告别吧!”他向她伸出了手。
第十三章 重走合作化之路
美刚的家就在本市西北方向的秀亭雅苑住宅小区內。那是一个中国式传统建筑的园林。园内佈滿长廊凉亭和假石山。蒼郁的树木和簇簇盛开的鲜花疏密有致,好一派绿肥红瘦的景致。
在他家宽敞洁淨的大客厅內。天兰色的鹅绒落地式大窗帘垂影婆娑地挂在窗边,靠右的墙边点缀着几盆剑兰和水竹。
今天下午,美刚即将乘飞机赴上海。一家人为他忙碌着.
此時头发花白的老父亲扶了扶框边眼鏡说:“我和你母亲都希望你能留下来,在本市也能找到工作的。可我们拗不过你。唉!奶奶年岁已高,你是她最钟爱心疼的长孙啊!”
母亲也在一旁擦着眼泪,“孩子,如果没有合适的工作,就赶快回来,啊?”
这時美刚那年过八旬的奶奶从里屋缓缓地走出来,她银发素裹,身穿洁净得体的衣服。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虽已到耄耋之年,却仍然透着知识女性端庄矜持的气质。
美刚忙迎上去扶住奶奶,奶奶握着他的手说:“孙儿,你想去就去吧!出去闯闯也好。上海是个大城市,也曾是中国经济文化和革命的中心。只是奶奶我年纪大了,你这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你?”说罢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美刚动情地抱住奶奶那纤弱衰老的身体,那眼泪也止不住滾下来.“奶奶,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呀!”
祖孙三代被这厚重的亲情感动着。此情此景美刚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吟诵着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一首古老诗句:
多瑙河边有一间小屋,
啊,它多么让人想往。
每当我想起它的时候,
眼泪就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原想在那儿安住,
可迷人的愿望赶我前行。
我的愿望长出了翅膀,
留不住我了,这温暖的小屋。
我告别的接吻声响着,
母亲的心忍受着苦痛。
滚滚的泪水也熄灭不了,
这心头的爱火熊熊…….
该离家出发了,美刚坚持不让父母送行。独自背上简洁的行装,快步走下楼去。
当他走到小区大门口时,远远看见两名男子在和保安交涉着什么。其中一人说道:“我们来找施美刚先生的,但不知他家住哪一幢?”
声音好熟,“仇哥,小白哥!好久不见,二位可好?”
俩人转过身来,“美刚兄弟,听说你辞了职,特地来找你聊聊!”
“没想到你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怎么?不想带穷哥们进去坐坐?”
美刚一跺脚,万分遗憾地说: “可真不凑巧,本应该将你俩请到家,咱哥几个好好聚聚。可我今天真是要去赶乘下午四时半的飞机!”
“乘飞机?你要上哪儿去?”健雄很惊讶。
“我想去上海闯闯,这地方真叫憋气!”
“那正好,我们送你去机场。”
三个豪爽的男人,正如他乡遇知己一般.相互间有多少话要倾吐,他们相互簇拥着走到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繁华拥挤的街道上缓缓地行驶着。汽车里,仇建雄向美刚讲述了他俩下岗后外出打工的经历。他们最早在安顺制药厂推销‘泻停封’胶囊和‘木香顺气丸’等产品,开始收入还可以,可后来苛刻的代理商取消了每月300元的基本工资。这样健雄他们若是每月未将产品推销出去,就一分钱不给.等于白白辛苦一个月,还得每天贴着饭钱和车旅钱。俩人毅然辞职不干了。
后经人推荐又到了家号称美国人办的‘朝晖’公司搞“美之雅”保健品直销。而实际为非法的传销工作。他们被迫交纳了每人1900元的所谓入会费。想发财的愿望激励着他们,他俩不论白天黑夜四处奔波,欲拉熟人朋友入会,结果一无所获。最后决定金盆洗手不干这坑人之事了。今天特地来找美刚商讨着,找份老老实实凭劳动挣钱养家的工作。
美刚听后摇头叹气道:“唉,这个社会到处是坑蒙拐骗,我真替你俩心痛那损失了的1900元钱哪!”
“就是啊!那些办公司的人利用非法手段敛财,狠心骗取穷人的活命钱。正经干活工作的人却总也赚不了钱.”白小坚说: “自古以来,正宗武林功夫就是斗不过旁门左道的功夫!”
这时车子开不动了,又遇上塞車。司机说:“咱从旁边的小街绕道走走吧!免得耽误你们登机。”
出租车穿过几条狭窄的小街,一路还算顺利。到了一家宾馆门口,又给堵得动弹不了。
众人只得下車查看究竟,只见围观市民围着辆江铃汽车吵吵嚷嚷。美刚他们挤进人群观望,只见汽车前轮旁躺着一名30多岁的瘦小男人,他脸色灰暗,衣裳褴褛,形象猥瑣不堪,一条腿的裤子上还有鲜血。车主急得挠头骚耳,“我已经踩刹車避让了,是他自己扑上来的!”
围观者中有人骂道:“骗子,专门用这伎俩骗人钱财!”“就是这些人在扰乱乱社会治安,”“这个人我前久见过,也是这样骗司机的!”
也有人摇头叹气:“悲哀啊!竟然用这么残酷的手段来挣钱!”“这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无论人们怎样吵嚷,那男子就是躺着不动。他身边站着一个相貌丑陋、孕妇模样的女人,扶着腰对司机说:“是你没开转弯灯,我男人才被撞的。你看他脚都被撞成这样了,得赔偿医药费呀!”
这时交警赶来,大声喝令那男人站起来,男人干脆闭上眼不理睬。
美刚他们急着赶路,不敢滞留。回到车里,司机小心绕过人群,继续驱車直奔机场。
仇建雄说:“真的太惨了,这种事情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过,这成了日本电影《人证》的翻版。女主角八杉恭子50年代与一名美国黑人士兵生了个黑孩子,后来父子俩回到美国纽约,在黑人区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那男孩长到18岁时,想到日本寻找已成为贵妇人的母亲。为给儿子凑路费,那老黑人毅然撞向一辆汽车,受伤住院。向司机骗取了一筆钱交给儿子去日本。那是资本主义社会啊!可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呀!让市场经济弄成这样?难道这是复僻资本主义的预演?”
美刚感觉心情沉甸甸的,一直没开口。他叹气道:“正如鲁迅先生对国人所感叹的那样,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经理法人和社会精英们是实行‘激励机制’,而对弱势群体则採取‘排斥机制’,过份排斥会促使他们扰乱社会,甚至报复社会的.”
健雄说:“我和小坚不想再这样颠沛流漓地生活下去了,想找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凭劳动诚实挣钱养家活口,哪怕收入微薄点!”
“上海那地方我同学多,待我在那儿站稳脚,一定帮你俩找份工作。”
美刚忽然想起什么事,又说:“对了!去年我和咏梅、慧慧两位大姐到沙沟乡渡假村游玩。在山箐里发现一个全部由下岗工人聚居生活的神秘的村落,他们给乡里看树林,养猪、种菜,生活得也还自在。更主要的是,他们已经组织起来,准备搞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你俩不妨先去实地考察一番!看能否先在那儿扎下根,加入他们的合作社?”
小坚听得有些入神,“怎么?现在还有合作社?”
健雄说:“我就赞成搞公有制下的集体经济,工人阶级只有组织起来才有力量,才能自救!”
出租车已经停在飞机场的大草坪旁,三人钻出轿车,相互道別。美刚说:“记住!咏梅、慧慧她俩去过那工人部落,并且和领头的老孙是熟人。你俩去找二位大姐联系吧!我就要进检票厅了,你俩留步!谢谢你们来送我!”
“也谢谢你为我们指点迷津!”
一架银灰色的飞机凌空而起,載着施美刚,也載着他的事业和爱情之梦飞向兰天!
每天清晨,当灰暗的天空隐约透出一抹亮色的时候,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总会听见小区大院里传出唰唰的扫地声。那是织月正佝偻着背一扫帚一扫帚认真地清扫着路面上的垃圾。一条腿仍然一瘸一拐地做事很不利索。
院子很大,七拐八弯的,待全部扫完后天色已经大亮.织月累得满头大汗。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走进花台绿化区里,用塑料管子开始给树木花草浇水.隔三岔五的还得给树木修枝剪叉锄去杂草。
在她的精心护理下,小区内的树木始终保持着郁郁葱葱的绿色。待全部活儿干完后回到家中,已快接近旭明放学的时间,得赶快给儿子做饭。
没有休息日,更没有什么节日黄金长假,她必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着。一刻也不能停下来,为的就是这每月叁佰元的收入。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探监时期。织月帮崔杰准备了几件换洗衣裳。买了几盒好吃的点心,还特地为他准备一瓶火腿炒豆豉。这是小崔最爱吃的咸菜。
织月乘公交车到达南山监獄接待室,隔着玻璃见到了丈夫崔杰。小崔显得比以前胖了些,脸色也不错.他遗憾地说:“真不巧,老许哥刚走,你怎么没遇上他?”
织月说:“是啊!那次你听从莫娜指使,把先锋五号针水掉包,迫使老许因錯发货而被开除.那事儿挺对不住人家的,我一直想着当面替你向他赔礼道歉呢!”
小崔低下头,“老许哥是个豁达大
度的人。刚才我已经对他说明了当时的经过,请他原谅。可他说这全是莫娜设计陷害的!说我也是受害者。没一点怪我的意思,唉!真让我羞愧难当啊!不过今天终于对他说出来,心里觉得轻松多了!”
“老许哥还在拉三轮车吗?”织月问.
“噢!他今天就是专程来向我道别的,他已经决定回腾冲老家,承包一片山林种植树木,养家活口。”
“去腾冲?为什么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你不知道啊!老许父亲就是腾冲人。抗日战争期间参加过修筑滇缅公路,后来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到缅甸、印度与日本人作战。受伤后住进祥云陆军医院。他母亲就是医院附近的农村姑娘,到医院慰问抗战英雄时和他父亲相爱并结婚的。”
“噢!是这样,还挺浪漫的!”
探視的时间到了,夫妻俩默默对视思绪万千。|
小崔说:“织月,辛苦你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在这儿也要力爭减刑早点出獄。咱们还是有希望的。上个月仇健雄和小白来看望我,告诉我一则好消息,说沙沟乡的山箐子里有一个由工人组成的生产合作社,是集体所有制。他俩准备投奔那儿。织月,我寻思着等我出獄后,咱俩也去参加那工人合作社.在这金钱社会里,到处是尔虞我诈和弱肉强食.工人阶级人老实难于适应这市场经济.还是组织起来有个互帮互助的好!”
“可现在整天听电视里宣传什么国退民进的深化改革,就要消灭公有制变为私有制了,他们办这工人合作社犯法吗?”
小崔摇头笑道:“犯什么法,宪法还没改呢?宪法里照样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为主。我也弄不明白这是搞的什么特色?反正就认准一个理,还是集体力量大,还是社会主义好!”
身居高墙内,还琢磨着国家大事!小崔可真是个乐天派,做妻子的也就放心了!
最近慧慧出门时总要绕道到立交桥下,看看老许还在不在那儿拉三輪车,可每次只看到一排排破旧的各式三輪車停在那儿揽客,在那些衣裳破旧、满脸汗渍的车夫们中间总找不到老许那黑红方正的脸庞.老许是一个众人公认的大好人。她惦记着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怎样了?她想给他一些经济上力所能及的帮助,最好能帮他换个轻松点稳定点的工作.
“大姐,要乘三輪车吗?坐我的车吧!”一位三十来岁精瘦的小伙子走过来招呼慧慧.
慧慧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可我只是绕过桥那边就到家了.”
“没问题,只收一元钱!你看这立交桥下车水马龙,可是没有交警指挥,没有红绿灯,甚至没有行人专用的斑马线,一派兵荒马乱的的景象。好多人为图个安全,都乘我们的人力车过去呢!”
慧慧笑了,“你这小鬼用词还挺恰当,好一个兵荒马乱的情景!”
在车上,慧慧向他打听老许的情况,车夫说:“许师付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来蹬车了,听他说家里吃饭的人多,这蹬车的收入太微薄,想改行了!”
“那他做什么活去了?”
“不清楚,听他说想回腾冲老家农村去,开荒种地或给别人看守林子!”
“他老家在腾冲哪个乡?哪个镇?”
车夫摇摇头, “听他说过,可当时没在意,便没记住!”
慧慧惋惜地叹了口气.
三輪车在小区大门口停住了,慧慧给了他两元钱.小伙子乐得脸上绽开了花.“谢谢大姐,我姓周,叫我小周就行,以后坐车尽管找我,老许的情况我再去打听打听,或许能问出些门道.”
“那就谢谢你了!”
第二天傍晚,慧慧路过立交桥,正准备跟行人一起穿过公路时,又被一声 “大姐”的招呼声喊住了.是小周蹬车来接她了,慧慧盛情难却,只好又坐上他的人力车.到家时慧慧照例给他二元钱,可小周无论如何只收一元钱. “大姐,就这么点路程,一元钱足够了.”
老许的事情没有打听到。小周却经常在桥下等着接她。就为那一块钱。 慧慧总是不好拒绝,一来二去,同小周成了熟人.
这天到家了,慧慧下車后便同他攀谈起来:“小周啊!你是哪里人?现在家住何处?你媳妇呢?”
小周脸上掠过一丝阴郁的表情: “我和媳妇都是滇东北盐津县人,家里地少,连饭都吃不饱,到省城打工好几年了。媳妇嫌我穷,跟别的男人跑了。扔下一个四岁的男孩给我.”说完声音有些哽咽,低下了头.
“是吗?那你每天出车时,孩子怎么办?是送幼儿园吗?”
小周一声苦笑: “送什么幼儿园,哪有那份闲钱?咱爷俩能不饿着就是万幸了!每月就挣三、四佰元钱,扣去房租150元,剩下的刚够勉强吃饭.出车时孩子只好反锁在家里,或是带着他出车!”
“这怎么能行呢?安全问题可不能马虎.水电煤气可要关好呀!”
“哪有什么煤气?用的是蜂窝煤.”
慧慧听后心里堵的慌,但又无言以对,她能做的只是再三叮嘱出门时要安顿好孩子并注意安全,今天慧慧给了他十元钱车费.
好几天没见到小周的身影,原来他的三輪車被警察没收了,车夫们告诉慧慧, “那些臭警察说我们是黑车,交了管理费就成合法的白车了,可那每月100多元钱我们上哪儿去弄呀?“
“给了他们就没饭吃了! 收了只好再去买辆旧车!这年头,苛捐杂税压得穷人喘不过气来!”
几天后,小周花了150元钱又改装了一辆三轮车,慧慧照例经常乘坐他的车.她挺替小周心疼这150元钱。若是那警察动点恻隐之心,刀下留車,那么这份冤枉钱不就可以给他父子俩改善生活吗?
平时下班后,慧慧总爱买些水果,卤菜之类的食品带回家同女儿一道享用.自从认识小周后,她已习惯每次均多买一份递给小周,并叮嘱道:“那卤肉也许是昨天煮的,回家后一定要好好热热才能给孩子吃,啊!”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咏梅、慧慧、仇健雄和白小坚四人相约到沙沟乡寻找那神秘的工人部落。健雄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辆奥拓小面包车,四人坐进车里,他们心情愉悦.迎着晨风,迎着朝阳驱车直奔沙沟乡.
此情此景,令咏梅感慨万千,想起1969年她坐着卡车奔赴边疆农村插队落户时的情景.便脱口说道:“三十多年前,当时才十几岁的我,也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和同学们一道,披着祖国的第一线曙光,乘车前往边疆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可沧海桑田,时事变迁.如今我们又要去农村走农业集体化的道路了”。
“咏梅姐,你给我们唱支当年知识青年下乡时的革命歌曲好吗?”慧慧来了兴致。
“好吧!给大家解解闷.”咏梅清了清嗓音,亮开她那带磁性的女中音:
迎着晨风,迎着朝阳,
跨山过水到边疆!
伟大袓国天高地广,
;中华儿女志在四方.!
哪里有高山,就在哪里生根发芽.
哪里有荒原,就到哪里,嘿!建设边疆!
革命的重担担在肩上,毛主席的话儿记在心上.
扎根边疆,建设边疆. 扎根边疆,建设边疆.沿着共产主义的前进方向!
一曲终了,众人鼓起掌来.
健雄说:“真好听,真带劲!青年人就应该有这样的革命豪情和社会責任感!”
小白笑道:“还什么社会责任感呢?我成天想的就是怎样赚钱养活老婆孩子?”
慧慧拍他一下,“小鬼,咱们今天可是去投奔工人合作社的.你这满脑袋的私心杂念可是跟乌托邦的宗旨不相符的啊!”。
“什么叫乌托邦?我怎么老听说乌托邦是空想社会主义了?”
“乌托邦是1516年英国思想家莫尔所著的一本书名.财产公有是乌托邦的最大特点,也是莫尔社会主义思想中最可贵的要素.莫尔断言:私有制是万恶之源.私有制存在,就不可能根除贪婪,争讼,掠夺,战争及一切社会不安定因素.”
“这说的挺有道理啊!很有现实意义,那为什么要说它空想呢?”
慧慧又解释道:“乌托邦是一种不成熟的社会主义理论,它揭露和批判了资本主义制度,主张用说服的方法使资本家放弃雇佣劳动和私有制,以解除人类的苦难.由于它看不到无产阶级的历史作用,反对无产阶级用革命的阶级斗争方式消灭私有制,实现社会安宁.因此《乌托邦》一书被马克思主义者称作空想社会主义. 乌托邦也就成了空想的代名词.而它真正的积极意义还在于倡导公有制!”
小白噢了声:“原来还有这么复杂的道理.不过我还是赞成人类实现公有制,也就是共产主义的理想.”
坐在后排的咏梅打开窗户,车内显得更凉爽了.她说道:“我觉得莫尔说的不完全是空想,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资本家.愿意自个儿拿出钱来让穷人过上小康生活.”
“你说的是山东企业家梁希森吧?”慧慧问.
“是的,他搞房地产赚了十几个亿,便出资三亿给同村和邻村的乡亲们盖了别墅和高档住宅楼.乡亲们都到他办的工厂和畜牧场工作.人人有工资有住房,过着安居乐业的小康生活.下一步他还打算给全县的乡亲们盖别墅呢!被新闻媒体称为梁希森式的乌托邦.”
驾车的仇健雄很少开口,这时他插话说:“象这样有理想有良知的资本家少得寥若星辰,我看到的富人不都是为富不仁,视人如蚁吗?”
奥拓车在沙沟乡那绿树掩映的石板路上停了下来.慧慧找到上次旅游时住过的那家农家乐人家.进入院内,一名俏丽的小村姑走了过来, “几位客人是到我家渡假吗?”
慧慧说: “小姑娘,不记得我们了?上次在你家住过的!今天想托你个事儿,我们想去山箐里那工人部落,能把汽车停在你家门口的空地上吗?”
那小姑娘有点诧异, “什么工人部落?是孙社长他们办的工人合作社吗?”
“对,就是工人合作社.”
“去那儿不用钻箐子爬山坡了,孙社长他们已经修通了一条公路.喏,从村子东面出去便可看到.汽车顺着公路走,就能直达工人合作社!”
“太好了,”健雄和小白欢呼雀跃起来, “合作社大发展了!”
众人在小姑娘家吃过午飯,又歇息了一阵.便重新驱车上路.一条不太宽的蜿蜒公路绕着山腰向前延伸着.约模走了50来分钟,眼前呈现出一个村落的模样.众人下車步行.
这部落已经和一年前大不一样了.左边原来荒芜的山坡上种满了果树,株距行距十分均匀,树叶翠绿欲滴,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远远望去很是壮观.
离村落不远的山坡上,有十几名工人在包谷地里锄草,看见慧慧他们,有几名女工停下锄头驻足观望,并议论着什么.
咏梅她们进入村落,找到老孙家.老孙媳妇忙着把他们迎进屋,她身穿一件淡蓝色的新衬衣,盘着头发.笑盈盈地招呼大伙坐下. “哎呀!俩位大姐还记得我们这穷山沟啊!”
慧慧伸出姆指说: “如今这儿可是旧貌换新颜了,正儿八经干起了集体经济,真了不起!”
“可不是吗?老孙忙得整天不着家,说要实现什么理想主义?”
“那孙社长呢?”
“他到水库工地去了,我们这儿准备兴修个小水库.你们休息会儿,我带你们去参观咱们社的养猪场和养鸡场.”
从老孙媳妇口里得知,合作社采用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的记帐方式.强壮劳动力每天记10个工分;妇女记8分;老人小孩又相对少点。
.活鸡、鲜蛋每天用汽车运往市内各大农贸市场销售.每月公布一次合作社现金收支一览表.社员们每月根据累积工分的多少领取工资.当然了,哪家有人生病;孩子读书等额外费用可到合作社申请补助或借支现金.充分体现了互帮互助的合作办社宗旨.
合作社有着严格的干部管理制度和财务监督制度.坚决杜绝干部特殊化和贪污腐败现象;社干部每月领取100个工分补贴,平日照样参加劳动;财务帐目有专人审计,每月向全体社员公布一次.
之后他们随老孙媳妇参观了养猪场.那儿有一排新盖的红砖砌成的猪舍,里面厩养着近百头大小不等的肥猪,院子里得干干净净.几名社员正用铡刀剁着猪草,或调制着猪饲料准备喂猪.
养鸡场就在猪场隔壁,房子犹如几间硕大的教室.两侧的窗户通风采光极好.每间房子的鸡舍分两排搭建,每排分五层的用铁丝网构建的鸡舍里,一只只顶着红鸡冠和披着金黃色羽毛的洋鸡们啄着鸡槽里的饲料,并咯咯地叫个不停.鸡巢里的鸡蛋又大又热,白茫茫一大片.
养鸡场有十余名工人,有添加鸡饲料的,有清除鸡粪便的,有撿鸡蛋进行分装的,还有给鸡打预防针的….一派繁忙景象而又秩序井然.
健雄问道: “总共养了多少只鸡?”
“现在有三万六千只,其中蛋鸡三万只.”
“噢,真了不起,这是什么?是皮帶输送机机吧!”
“对,用这皮帶机能把各种饲料如包谷、黄豆、麦麸和骨粉等运往料仓混合成各种不同的鸡饲料.这机器既方便用又节省劳力.”老孙媳妇越说越高兴, “我们现在准备将鸡发展到六万只左右.再成立个饲料加工厂,生产各种猪、鸡饲料,既能自给又可外销.这样还要增加很多设备,如螺旋输送机,提升机等.我们现在正在集资和寻求技术工人.”
慧慧说: “这合作社已经初具规模,正赶上你们养鸡场再扩大,我想把这两个兄弟介绍给孙社长,让他们也参加工人合作社. 他俩对机器操作和电器检修很有一套.”
“那好啊!只要每人出资一万元便能入社!”
他们一行四人离开了养鸡场,又四处浏览了一番.他们看到每家的房前屋后都种上了各种蔬菜,老孙媳妇说这是自留地.跟人民公社時期一样,让社员们过日子方便些.
顺着老孙媳妇手指的方向,他们爬过二道山梁来到了水库施工现场,远远便看见老孙与几个干部在山凹里指指点点,测量着什么.
“孙社长,你好!”咏梅、慧慧大声打着招呼.
老孙回头张望,便很快认出了咏梅她俩,忙过来握手, “欢迎欢迎!来参观,还是旅游?”
慧慧单刀直入说道:“孙社长,刚才嫂子已经带我们参观了合作社的猪场和鸡场,我们正是因为向往集体经济慕名专程而来.喏,这俩个工人兄弟想投奔合作社.我和罗大姐也愿意出资给合作社共同发展!”
老孙满脸堆笑,高兴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眯缝着细长的眼睛,额头上刻滿日夜操劳留下的深深皱纹.
咏梅说:“我和曾慧慧每人出资五万元,长期投资.合作社发展了年底就分点红,若没有盈利就按银行存款利息计算就是了.”
健雄、小白说:“我们愿意每人出资一万元,而且要加入工人合作社工作!”
“好说,都好说!”老孙满口应允, “不过,两位兄弟可要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这儿可是穷山沟,去年刚建社时那个困难啊!就象五十年代河北某地办的穷棒子社一样一无所有.是大伙咬着牙渡过一个个难关的.现在稍微喘过点气来,眼前仍有一大堆事要做.这不,为了不致雨季到来时洪水淹没了果林,包谷地和蔬菜地,准备在这儿兴修一座小水库.”
“对,要有长远规划,提前准备,有句老话说得好:宜未雨而绸缪,勿临渴而掘井!”咏梅说道.
健雄附合道:“原来未雨绸缪就是提前防范的意思,以前老听电视里说这词,还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呢?”
老孙说: “合作社要发展还有很长很曲折的路要走,眼下没有政策和舆论的支持,资金短缺.全靠工人们齐心合力拧成一股绳干到底!”
“这是走的康庄大道,人民群众会支持的,政府也会支持的!”
“希望你们办得跟南街村华西村一样出色!”
“这才叫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哪!”
众人簇拥着老孙往回走,他们慢慢爬过一道道山梁,晚霞的余暉照耀在他们脸上身上,整个山坡皆沐浴在一片金黃色的阳光里.
他们与老孙等人一一告别,相互祝福勉励一番.随后众人才驱車往回赶.
在車里,慧慧说道:“到这儿办合作社本是下岗工人们的无奈选择,但比起单门独户、不堪市场风雨的小农经济,这集体经济应该是占有很大优势的!”
健雄说:“我们把老袁、老许一块约来这儿干活吧!他们在社会上混得那么艰难,朝不保夕地挣扎着.”
“老袁没问题,我去动员他.可老许在哪儿呢?”慧慧难过地说:“我到过他经常停三轮车的立交桥下找过几次,车夫们都说他已经半年多时间没来拉车了.听说他到腾冲老家给人看山林种植树苗了.但不知是哪个乡哪个村?他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呢?”
咏梅感叹道:“老许是个很自尊的人,也许是不愿让大家看到他如今窘迫的生活状况;或许是他不愿勾起昔日当国企工人阶级和劳动模范时,既辉煌甜蜜而又苦涩无奈的回忆吧!”
慧慧不无担忧地说:“也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他本来生活就挺困难,又要供养80多岁的父母,又遭遇下岗失业的厄运。50多岁的人了,没个学历专长.今后的日子更艰难了!他是个难得的好人,过去是财贸系统的劳动模范,如今却沦落他乡苟且偷安。自从白骁给我这筆钱后,我一直想着要在适当时资助他一些.”
“可他是个要强又自尊的人,不会轻易接受别人施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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