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跨国工运对抗资本的全球化──台南企业萨尔瓦多关厂事件中的劳工三边联盟
苦劳导2006/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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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月1日对全世界的纺织成衣产业及其劳工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因为规范纺织品国际贸易配额制度的「多边纤维协议」(Multi-Fibers Arrangement, MFA)就在这天正式成为历史。在「世界贸易组织」(WTO) 主导的资本主义世界市场中,据说应该去除一切关税及非关税贸易障碍,这也就是配额制度被取消的时代背景。配额制度的取消势将引发产业界的全球布局重新洗牌,连带各地劳工的工作权亦面临冲击。
此时,台湾最老牌的财经杂志之一《天下》,2005年开春第一期就以台湾成衣代工界「三剑客」之一的台南企业为封面故事,记者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随着台南企业总经理采访了该公司所有的海外生产据点。可是在长达三十页的导中,我们看到的仅是管理干部如何励精图治、思索企业的生存与发展,并把2001年萨尔瓦多关厂事件导致的劳资争议,归因于当时管理干部的不成熟,至于创造价值的基层劳工为何抗争?则完全缺乏劳工的观点。「台商都如此打拼,台湾的政府下一步要做什么呢?」该期〈编者的话〉如是说[2]。编者彷佛把「产业发展、企业获利,劳工及民众就自然能分享成果」这样的假定视为理所当然。
我们当然不寄望,一份财经杂志能够看到产业发展表象下劳工的真实处境。以下,我们就与你一起分享该事件的前后始末,以及该争议的跨国串联经验可以为台湾工运提供什么样的启示。
一、故事的背景
在中美洲,不少劳工抗争甚至是革命起义都是由地震或火山爆发引起的[3],我们现在要告诉大家的台南企业事件也不例外。
2001年一、二月期间,数起强震摇憾了萨尔瓦多的大地,许多建筑物倒塌,估计有1,168名民众死亡。但台资的台南企业不准工人回家探视亲人的状况,管理阶层坚持要维持正常的生产,甚至工厂厂房遭受损害,仍然没有紧急疏散工人,让工人继续在危险中工作。更过分的是,事后公司向工人募款,表示要一同救济灾民,却仅以公司的名义捐出,让人对公司的假仁假义感到愤怒。
这个时候,两位工会代表勇敢挺身而出,代表基层工人公开向公司表达不满,台南企业的萨尔瓦多劳资争议案就此拉开序幕。
1.台南企业作为一家典型的台资企业
台南企业(以下简称台南)是台资的成衣代工公司,主要客户包括Gap, Ann Taylor, Target, Kohl’s等美国的大品牌及大零售商。台南除了在台湾本地之外,还在中国大陆、柬埔寨、印度尼西亚等地设厂[4], 2000年于萨尔瓦多首都圣萨尔瓦多市东郊依罗庞哥(Ilopango)地区的圣巴托罗(San Bartolo)自由贸易区设厂,又分为一厂及二厂,在发生争议的时候,总共约有1,500名工人。
纺织成衣业曾经是台湾最重要的产业,雇用了最多的劳动人口并赚取了大部分的外汇。但自1980年代以来,世界上越来越多国家加入外销导向经济的行列,这些国家拼命设立加工出口区(EPZ, export processing zone)[5],招聘大量自农村地区流向制造部门的劳动力。台湾商人利用这个机会开始把工厂外移,以寻求更廉价的劳动力及纺织品贸易配额,这些外移的台商大部分到了中国大陆,其次是东南亚,甚至在中美洲及南部非洲也有一些。
虽然台南是一家股票上市公司(代号1473),但大部分股份由杨氏家族成员掌握,整体运作更像是家族企业。台南的台湾工厂不是在乡间、就是在加工出口区[6],基本上远离工运的势力范围,受雇劳工多半是中年妇女,尽管过去曾发生若干薪资争议,台南雇用的本地劳工从没组成过工会,这也代表台南的管理阶层从没有与劳工集体协商的经验。这一项缺陷随后在萨尔瓦多争议时显露出来,那就是说,在台南的管理阶层脑子里,根本没有劳动三权这回事。
2.台湾政府在台资外移中美洲的角色
除了台南,尚有十余家台资企业在萨尔瓦多投资,其中大部分是成衣厂。这些台商之所以会到中美洲投资,主要是想利用「加勒比海盆地法案」(Caribbean Basin Initiative, CBI)[7]中纺织品输美的优惠,以便把产品用更低的成本销售到美国市场。其次,台湾政府是另一个重要角色,因为政府提供了不少优惠,以鼓励台商企业到中美洲邦交国投资。
中华民国在国际社会中仅有少数正式邦交国,这些邦交国大部分集中在中美洲。对政府来说,维持既有的正式外交关系非常重要,经济援助及鼓励台商到邦交国投资,便成为政府维系外交关系的筹码之一。从1992年开始,每年总有好几个台湾的官方访问团到达中美洲,往往由总统、副总统或行政院长带领,且访问团成员中一定有企业界的人物,这无非是帮当地政府招商投资。台湾政府以此来试图巩固正式外交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寄望台商能分散到中国大陆的投资。
对台湾的外交单位来说,第一要务是与中国大陆的政府竞争,为了达到此目的,台湾的外交单位无不与中美洲的统治阶级维持良好关系,以图维持既有的外交关系。偏偏这些掌权者通常是保守右翼份子,掌握了社会中的既得利益、而不顾劳工、农民等中下阶级民众的生活。所以,一旦台资企业发生劳资争议,台湾使馆毫不例外地站在资本家那边,不理会劳工的诉求。
3. 台湾的劳工团体
公元2000年间,在同是中美洲的尼加拉瓜发生了一场劳资争议。台资年兴纺织厂的尼国劳工组织了工会,并经由团体协商的方式向公司提出加薪等改善劳动条件的诉求,但资方的响应是开除工会干部及不少会员。在这次争议期间,台湾若干劳工团体及积极的组织者,共同组成了「台湾声援尼加拉瓜劳工工作小组」,参与了声援尼国劳工的国际串联行动[8]。
在「台湾声援尼加拉瓜劳工工作小组」的基础上,因应扩大参与的需要,随后大家组成了「关注全球化信息中心」(以下简称「信息中心」),「信息中心」基本上是由个人会员组成的,但主要骨干来自于敬仁劳工安全卫生服务中心、苦劳网、《亚太劳动快讯》、《连结》及绿色公民行动联盟等从事劳工及环保工作的团体,「信息中心」主要关切的是国际串联及全球化现象等议题。
4. 萨尔瓦多的工会
在中华民国驻萨国使馆介绍的当地律师建议之下,台南一开始进入萨国投资,便联络了总工会(FENASTARAS)到厂内建立工会支部,但FENASTARAS这个总工会主要是在保障资方的利益,他们惯用的手法是向资方要钱来建立一个阉鸡工会,藉以压抑基层劳工的力量、防止劳工组成自主的工会。
在两位工会代表,华金(Joaquin Alas Salguero)与卢宾(Ruben Ulises Orellana)代表基层劳工的权益公开向公司提出诉求之后,工会上层并没有支持他们两人。在萨国登记成立新工会非常困难,但萨国经过长达12年的内战之后,许多工会都被破坏而停止运作,华金与卢宾发现有一个纺织业工会STIT虽然已无人运作,在劳工部仍注册有案。所以华金与卢宾就以STIT的名义,在厂内建立了劳工自主建立的工会支部,以与公司的工会对抗。
二、战斗的开始
2001年2月26日,华金与卢宾被台南解雇,两人随即向Gap申诉,于是台南于3月19日又承认了双方的雇佣关系,但不准两人进入厂区,只是在门口发给两人薪水。7月间萨国劳工部承认了STIT在台南厂内成立的工会支部,为了迫使公司让两名工会干部进入厂内,工会于8月26日发起第一次罢工。10月17日,台南宣布解雇若干工人,特别针对工会成功组织的部门,以作为打压工会的警告。
在美国总工会(AFL-CIO)及工运团体如「美洲劳工教育计划」(US/LEAP)等的压力之下,萨国政府开始介入台南的劳资争议。11月30日,台南与工会签署协议承认两位工会干部的资格。经过短暂的平静之后,2002年3月,台南宣布解雇更多任务人。同一个月,工会在二厂招募到超过总劳工数一半以上的会员,依法可以向资方提起签订团体协约的要求。4月5日,台南副董吴道昌宣称因为品牌商下的订单不足、萨尔瓦多厂处于亏损状态,所以在二厂开除更多任务人。4月22日这项决定扩大至一厂。
工会在4月18日向劳工部提出签订团体协约的申请,此时工会在二厂的400名工人中已组织了250名会员。第二天,美国总工会及「信息中心」的代表在台湾与台南的人员会晤,台南再次表示萨尔瓦多厂的解雇起因于订单不足,而且萨国劳工的表现不符管理人员的期待,以致萨尔瓦多厂无法获利。台南的人员说萨尔瓦多厂将暂时关闭,一旦接到新的订单就会重新雇用工人恢复生产。但台湾纸的经济新闻版面,却注销台南将永久撤出萨国,准备把机器运回台湾的消息。
非常重要的是,台南的主要客户都否认减少给台南的订单,而且在萨国那边,工会找到证据显示,台南其实是把订单外包给其它成衣厂了。台湾的劳工团体亦发现,在台南的财务表中,台南的营运状况并没有亏损的情形[9]。这种种状况都显示,台南撤资只是想躲避与萨国劳方集体协商的义务,这在国际上被公认是打压工会的行为。
1.萨国工会的抗争
在台南萨尔瓦多厂完全停止生产之后,劳工们也都失业了,更糟糕的是,自由贸易区内还流传一份工会会员的黑名单,使得会员无法在自由贸易区内找到工作。这些对工会组织来说都是很严苛的考验,但工会干部们拒绝了台南提出的资遣费,他们坚苦卓绝地在最严峻的情势下持续与会员联系,准备反攻。会员们向法院提出劳资争议的诉讼,成功限制了台南不得把机器运出自由贸易区外;当地的工运团体如「劳工研究及支持中心」(CEAL)设法找到一些资源来支持抗争,并协助成立了一个全国性的声援团体联盟。
2002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工会在首都市区发起了一场游行,以争取市民大众对劳工的支持。6月13日是国际串联声援行动日,工会在中华民国大使馆及台南办公室外面举行了示威抗议活动,表达他们争取集体协商权的诉求。
2.对美国品牌商施压
从台南萨尔瓦多厂的争议一开始,劳工团体这边便与台南的主要客户们维持密切的联系,尤其是与Gap, Ann Taylor及the Limited。美国总工会的「劳工团结中心」(Solidarity Center)及「美洲劳工教育计划」敦促品牌商必须要求台南改正他们违反劳动人权的错误,这些施压动作并不是要品牌商切断所有订单,而是要迫使台南尊重劳工的权益。大部分的品牌商同意这项原则,并且告诉台南他们非常关切在萨国的劳资争议。只有Ann Taylor不在意这些事情,所以在国际串联声援行动日当天,美国的劳工团体「劳工权利运动」(CLR)在全美各大城市的Ann Taylor连锁门市外发起了同步抗议活动[10]。
3. 台湾团体的声援行动
台湾声援团体的主要任务,是搜集有关台南企业的资料,并弄清台南负责人的社会背景,以寻求施压的管道。我们发现台南董事长杨清峰是长老教会中的积极份子,于是我们向教会提出了申诉书,请求教会调查杨董的事业违反劳动人权,这项举动动摇了杨董在教会中的地位。
透过网络,我们还在苦劳网上发起了联署,以支持萨国劳工的抗争,同时对社会大众宣传反对血汗工厂。我们向媒体发布了有关台南萨尔瓦多争议的导,以影响台南的股价,并要求台南立即与萨国工会协商。在国际串联声援行动日当天(台湾时间是6月12日),「信息中心」与工会干部、学生社团等数十人在台南台北办事处楼下举行了抗议活动,使得台南在抗议行动之后立即派出代表与「信息中心」进行沟通。
4. 对台南企业的决定性一击
在国际串联声援行动日之后,台南管理阶层表达了愿意与工会协商的意愿,但仍然表示不知从何开始,因为他们以前从没有与工会协商的经验。
情势的发展没有给台南太多喘息的机会,经由国际上劳工团体的穿针引线,台南其它国家厂区的劳工也加入了声援萨国劳工的行列。首先是柬埔寨的一个自主工会FTUWKC,这个工会在台南柬埔寨厂内有一个支部。FTUWKC理事长[11]在6月28日给台南资方的一封公开信上说:
我们想要表达清楚,台南企业萨尔瓦多厂的劳资争议非但不是单一事件,反而反映了资方对待劳工的总体态度。我们工会在全球化脉络下,承诺保障柬埔寨劳工的权益,而且我们不会让资方把我们当工贼使用。作为全球工会运动的一份子,我们将持续参与国际声援行动,FTUWKC工会要求台南应该立即在萨尔瓦多复厂。
接着四个印度尼西亚自主工会,包括FSPTSK、FNPBI、GSBI及SBSI-GARTEKS组成了「印度尼西亚工会声援台南企业劳工联机」,在7月10日联合发表声明,对台南资方提出了相同的要求。
台南的管理阶层在这两个国家向他们雇用的劳工说,一旦萨尔瓦多厂关闭了,订单就会转移到柬埔寨及印度尼西亚来,那就表示大家有更多的工作可以做。但工会回应说:「我们不会让资方把我们当工贼使用。」情势的发展使得台南不论在教会、品牌商客户、劳工团体及自己雇用的劳工各方都遇到麻烦,各方压力接踵而来,终于促成了STIT与台南在萨国首都的第一轮谈判,时为7月11及12日。
三、帝国大反击:圣萨尔瓦多市的紧张气氛
为了壮大劳方的声势,「国际纺织成衣皮革工联」(ITGLWF)、「美国纺织成衣工会」(UNITE,后与旅馆餐饮工会合并为UNITE-HERE)与NGO组织如「劳工研究与支持中心」、「美洲劳工教育计划」、「信息中心」等都派出代表,在谈判前夕来到萨国首都圣萨尔瓦多市。在另外一方,萨国的统治阶级则挖空心思,想要派坏这一次的劳资协议。
7月5日,位于萨国「欧洛桂塔自由贸易区」(Olocuilta FTZ)内的新加坡投资「洪氏成衣厂」(Hoon’s Apparel,音译)传出化学气味、疑似毒物外泄,这个自由贸易区在从国际机场到首都的公路旁边。七个小时之后,情况越来越严重,工厂经理方才开始疏散工人,总共有288名女工因中毒送医。红十字会人员在厂内发现氯气容器破裂导致气体外泄,而氯气是一种有毒物质,会引发胃痛、鼻子及喉咙的不适、呕吐、晕眩甚至失去知觉等症状。7月8日星期一,相同的情况再度发生,244名工人被送医,环境部的调查员想进入工厂检查,却被工厂的私人警卫非法阻拦。
政府的「全国紧急委员会」(COEN)宣称,缺乏足够证据来证明有毒气外泄,这个事件被归因为女工的「集体歇斯底里」。这是当女性或小孩集体发生不适时常见的推托借口。劳工部说不排除这是劳工在集体杯葛工厂的正常运作;自由贸易区雇主组成的「萨尔瓦多成衣业同业公会」(ASIC)支持上述的「阴谋论」,认定此事件是「对萨尔瓦多劳工的健康、对投资者及对国家的攻击」。萨国总统弗朗西斯可弗罗瑞斯(Francisco Flores) 随即加强此等丑化劳工的言论,他声称此次事件是北美来的工会份子干的「恐怖攻击行动」及「犯罪行为」,意在「摧毁萨国的加工出口事业」。
当地两家主要纸都以显著版面来为上述的「阴谋论」敲边鼓,「画」(La Prensa Grafica)刊登了华金与卢宾在7月5日向劳工部提出申请书的照片,照片上方的大标题是「自由贸易区雇主揭发劳工阴谋」,强烈暗示台南劳资争议与中毒事件的关联[12]。两家纸都刊登出杜撰的煽动言论,指控前来声援STIT的国际工运份子。例如「国际纺织成衣皮革工联」的秘书长尼尔奇尔尼(Neil Kearney)在7月9日抵达萨国,他的名字就被纸好几次提到,明白宣告他应该为劳工的阴谋负责。
当时整个萨国的成衣业部门,不存在任何劳资间的团体协约。STIT在台南组织会员到达总劳工数一半以上,在萨国工运史上是一个里程碑。但台南的关厂给亲资方的势力借口,说是因为工会势力太过狂妄才会使得外资撤资、工人失去工作。反之,如果劳方能迫使台南复厂,就表示工会不只能争取提升劳动条件,同时还能兼顾保障工作权,这对工会来说是极佳的宣传。就是基于这样的缘由,萨国统治阶级并不乐于看见劳资之间的和解,处心积虑要阻止此次的劳资谈判达成协议。[13]
期间,谈判的会议主持人尼尔奇尔尼和美国的工会代表严正抗议萨国官方把工运人士抹黑为「恐怖份子」。劳方挡住了统治阶级的种种丑化攻击,让谈判得以如期进行。台南管理阶层对他们的管理缺失与关厂表达歉意,但仍然不能接受劳方的诉求。台南无意再回到萨国设厂,他们倾向于给劳工一笔补偿金了事,他们难以理解劳工要的是工作权与工会,并非只是钱。
四、劳工的反攻
第一轮谈判并未达成具体协议,但开启了双方沟通的管道。四个月之后,第二轮谈判在11月21日举行。STIT秘书长华金与台南副董吴道昌在美国旧金山正式签署协议,台南承诺为前萨尔瓦多厂劳工设立一个新厂,并为上了黑名单的工会会员拨出一笔补偿基金。新厂的董事会由工会与台南各推一人组成,但厂内的实际营运交给工会主持。这个新厂从100名工人的规模开始,然后视往后的发展来扩大营运。台南答应会提供前六个月的薪水给新厂劳工。
这个新厂命名为Just Garments[14],Just代表着正义(justice)、指还给劳工一个正义。它是我们所知中美洲地区第一个由工会自主营运的工厂,另外,为了确保新厂能够永续经营,国际的支持团体还说服了Gap等品牌商,使他们答应持续提供订单给这个新厂。
萨尔瓦多反动的统治阶级并未就此放过骚扰工会的机会,地主们的杯葛使得新厂无法在自由贸易区内租得厂房,当新厂于贸易区外找到适合的地点时,贸易部又拖延原有的机器从贸易区内运至新厂房的程序,一直到2003年的8月。
与品牌商的交涉及生产技术上的支持问题,又花了新厂八个月时间。2004年4月19日,「美国纺织成衣工会」会同Gap在旧金山召开记者会,宣布新厂开始营运[15]。我们可以说,台南企业萨尔瓦多劳资争议案至此落幕,从台南宣布关厂开始,大约已过了两年的光景。
五、 从台南事件得到的启发
1. 不只是诉诸悲情
在许多血汗工厂的案例中,人们通常会把焦点集中在童工、低工资、长工时、强迫加班、性骚扰及工伤等议题,我们相信这些状况也都在萨尔瓦多发生,而且很可能就是台南萨国厂劳工之所以组织工会的缘由。但在台南案中,工会并不只是诉诸悲情,当台南资方试图以补偿费来代替复厂时,工会拒绝了,因为工会相信,提升劳动条件与保障工作权是一体的两面、应该同时并存的。
2. 国际串联中的三边劳工联盟
全球生产链是由第三世界国家中的生产基地、新兴工业国中的代工研发企业,与先进资本主义国家中的大品牌商构成的。因此,当我们试图发动反血汗工厂运动时,我们也必须同时在第三世界国家组织生产在线的劳工、在新兴工业国中打击代工厂商的弱点,并在西方世界对品牌商施加压力,这样整条战线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台南事件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
3. 使一国劳工与全世界接轨
我们相信,在整个抗争过程中,最重要的角色仍然是生产在线的基层劳工组织工作。因为劳动力是生产过程中的要素,对雇主来说(尤其是对订单交期短促的成衣业来说),最怕的就是劳工怠工甚至罢工、生产无法顺畅运作。如果工作现场缺乏有组织的劳工力量,任何消费者抵制运动都无法单独达到效果。另外,在台南事件中,国际工运组织者成功地使萨国劳工与柬埔寨及印度尼西亚工会串联起来,这对台南资方造成相当大的压力,并在重要关头促使资方低头。劳工的国际串联其实可以发挥比消费者导向运动更大的力量。
4. 抗争的策略
组织者试图发动反对血汗工厂运动时,该怎么选择首要打击的目标?劳动条件最糟的工厂?针对特定品牌商?最主要的代工厂?这些都是可能的策略。但从组织劳工的角度来说,最佳的目标是,已经建立一定的基层劳工组织、有足够的本地及国际支持网络,并有潜力扩展劳工组织的地方。就以台南案来说,国际劳工串联迫使台南开了新厂,这不只让工会得以存续下去,还使Just Garments的劳工成为工会的先锋队,使得工会有机会在自由贸易区内外继续经营扩大组织。
六、下一步可以怎么作:组织未组织的劳工/跨国企业内的协同性集体协商
虽然STIT在抗争期间,与台南在柬埔寨及印度尼西亚的劳工成功地串联起来,但如此的国际串联是经由工运团体促成的,而非这些工会本身,当然,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语言不同造成的交流沟通困难。如果劳资争议僵持下去,柬埔寨及印度尼西亚的工会能够持续动员多少力量来支持萨国的劳工;柬埔寨及印度尼西亚工会的基层会员们,对于国际串联的意义有多深刻的体会?对于这些问题我们无法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相信,这些是国际串联工作在未来所必须面对的问题。
另外,台南在台湾及中国大陆的工人尚未组织工会,使得他们在此次的抗争中缺席,如果他们能够参与此次国际串联,相信萨国劳工在抗争中会更有力量。这对往后的反对血汗工厂运动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劳方团体能够在同一家跨国企业中动员到不同国家厂区的劳工,则劳工的诉求就会有较大的实现机会。这些并非一蹴可成,在发动抗争之前必须先做一些经营串联的工作。
如果有些厂区的劳工尚未被组织起来,则抗争事件也是组织这些尚未组织的劳工的好机会。对台湾的劳工团体来说,我们必须检讨的是,在抗争初期并没有好好布置准备,以致放过了趁机组织台南台湾厂工人的机会。一旦同一家跨国企业中的不同厂区劳工都被组织起来了,那下一步就可以是协同的集体协商,这样,不同地区的劳工团结起来以合作对抗竞争,方能共同反抗因全球化而不断「向下沉沦」的劳动条件及工作权保障!
附录、团体缩写及全名对照表
AFL-CIO= The 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 and Congress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s (美国总工会)
ASIC= Salvadoran Clothing Industry Association (萨尔瓦多成衣业同业公会)
CEAL= Centro de Estudios y Apoyo Laboral/ Center for Labour Studies and Support
(劳工研究及支持中心)
CLR= Campaign for Labor Rights (劳工权利运动)
COEN= Comité de Emergencia Nacional/ National Emergency Committee
(全国紧急委员会)
FENASTRAS= Federación Nacional Sindical de Trabajadores Salvadoreos/ National Trade Union Federation of Salvadorian Workers
FNPBI= National Front for Indonesian Workers Struggle
FSPTSK= The Federation of Garment, Textile and Leather Trade Unions
FTUWKC= Free Trade Union of Workers of the Kingdom of Cambodia
GSBI= The Federation of Independent Unions
ITGLWF= International Textile, Garment and Leather Workers' Federation
(国际纺织成衣皮革工联)
SBSI GARTEKS= The Indonesian Prosperity Trade Union –Garment and Textile
Solidarity Center= American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Labor Solidarity, AFL-CIO
(美国总工会劳工团结中心)
STIT= Sindicato de Trabajadores de la Industria Textiles/ Industrial Union of Textile Workers
UNITE= Union of Needletrades, Industrial and Textile Employees (美国纺织成衣工会)
US/LEAP= U.S./Labor Education in the Americas Project (美洲劳工教育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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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英文版International Solidarity against Runaway Factories: Labor’s Tri-continental Linkage in the Tainan Enterprises Campaign,收录于Asian Transnational Corporation Outlook 2004: Asian TNCs, Workers, and the Movement of Capital, 页355至367,香港Asia Monitor Resource Centre出版,2005年。
[2] 《天下杂志》314期,2005年1月1日,p. 24。
[3] 近一点的例子,是2001年发生在墨西哥的韩资国东株式会社(Kukdong)劳资争议案,劳工因火山爆发的骚动及对劳动条件的不满,而开始组织自主工会的抗争;远一点的例子,1972年尼加拉瓜首都地区发生大地震、死伤惨重,国际送来的救济物资,却大部分进到贪污腐化的苏慕萨(Somoza)军事政权的官僚私人口袋里,促发了左派游击队的武装反抗,继而在1979年攻入首都、建立革命政权。
[4] 从2004年开始,台南经由转投资方式在约旦设厂。
[5] 它们有时被称为是自由贸易区(FTZ, free trade zone),在拉丁美洲则被称为maquiladora。
[6] 屏东厂位于屏东县内埔乡,高青厂位于高雄前镇加工出口区内(2003年关厂),只有位于台南县归仁乡的台南厂比较靠近自主工运的影响范围,但仍然没有工会。
[7] 美国国会在1983年通过加勒比海经济振兴方案(Caribbean Basin Economic Recovery Act),提供中美洲以及加勒比海区域24个国家某些产品进口关税减免等优惠待遇,包括纺织、成衣、及糖类产品,而这个计划被称为CBI。
[8] 关于年兴纺织在尼加拉瓜的劳资争议,详情请见:
[9] 根据台南企业民国九十年度年,台南印度尼西亚厂该期损益是负的9,792,000 新台币,萨尔瓦多厂是负的101,073,000新台币,但同时台南设立在避税天堂英属维京群岛的控股公司却获利378,136,000新台币(见该年第99页)。实际从事生产的工厂亏损,但不从事生产的控股公司却赚大钱,这使人可合理的怀疑,其损益数字是作帐做出来的结果。
[10] 详情请见CLR的电子:‘Stop Union Busting At Ann Taylor Factory’, CLR Labor Alert posted June 5, 2002, ... nationalcall.html#2
[11] 必须一提的是,这位理事长Chea Vichea于2004年1月22日被暗杀身亡,我们在此纪念他。关于他的被刺杀,详情请见
[12] 在萨国内战的时代,纸以这样的方式处理新闻,通常意味着,两人已经上了右翼军方的暗杀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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