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晒我的幸福生活（5）　　

　　

吃在长沙 病在长沙　　

　　

　　

　　

　　

你，我，大家，我们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幸福，极度的幸福之中。有时候，幸福得甚至令人眩晕，直眩晕到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地步。为了世世代代铭记你，我，大家，我们所有的人的幸福，特将我所经历的幸福生活之断片记录下来，立此存照。因为记录的是断片，所以只能断断续续，想起来就写上一段，为稻粱谋去了，也就顾不上了。还请读者　诸　君鉴谅。　　

　　

清清楚楚记得，那是一九六六年，在长沙，我住在五一广场附近的寰球合线厂。　　

想不到，工厂食堂，那是一个棒！　　

开饭时，只见十几种炒菜装在搪瓷盆里，案子上一拉溜摆开，有荤有素，有肉有蛋，有鸡有鱼，红红白白绿绿，香味随着蒸汽缭绕起，象是伸出一只只小手，非要把人们喉咙里那赖兮兮的馋虫掏出来。　　

可惜，北方人乍见南方菜，一个也叫不出名字来，好吃不好吃更是不知道。站在排队买饭的队伍里，真象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　　

离卖饭口越近，越是眼花，越是不知道该买那一个。　　

忽然，我看见排在我前面的一个东北女孩，指着一个搪瓷盆说：“两个菜，四两饭。”　　

我见样学样，也指着那盆菜，说：“两个菜，四两饭。”　　

菜是什么菜呢，辣椒炒肉末。尝一口，辣得跳脚，咸得噎人。好，我爱吃！　　

两个菜四分钱，四两饭六分钱，一共收了我一角钱。　　

真便宜，住在长沙，就吃它啦。　　

住下来的第三天，要去韶山瞻仰毛主席故居。头一天临睡前，我把身上的钱统统压在了被子底下，口袋里只剩下一把钢镚儿，预备着路上花。　　

早晨爬起来就走，万万想不到是钢镚儿统统滑落在了床上，口袋里只剩下一张一角的纸币和一个五分的硬币。　　

刚一到韶山纸币就被我花了——买了一枚纪念章。　　

口袋里只剩五分钱了。　　

按说，五分钱也买一点什么充饥，比如说象北方的烧饼之类。叵耐，还没过一个小时，就被我买了桔子——五分钱给不少呢，起码有十个吧。　　

谁想，那桔子越吃越饿，越吃越饿，溜溜饿了一天，直到下午五点多才回到寰球合线厂。　　

一大把钢镚儿在我的铺位上好端端放着呢。　　

赶紧，奔食堂。食堂刚好开饭，饿了一天的我，要大嚼一顿。　　

大嚼一顿？点那个菜呢，我仍然不认识呀。　　

好，看见了，一盆红烧肉在那里颤巍巍地向我点头呢。　　

一问，一角五分。好，来一个，再来个辣椒炒肉末，半斤米饭。　　

稀里呼噜，嘁哩喀喳，三下五除二，一盆饭一盆又一碟菜，被我吃了个精光。　　

我记住了，长沙的红烧肉一角五分钱一个，长沙的辣椒炒肉末两分钱一碟子。　　

吃完饭，瞌睡来了，我躺在铺上渐入梦乡。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进来一伙子熟人和不那么熟的人。有人告诉我，说捡到了我的钱，放在了铺位上，有人问去韶山在哪儿坐车，又人坐下来大嚼桔子、甘蔗。正乱着呢，有人端来一份饭，说看见我睡着怕一会儿食堂关了门，没地方吃饭去，给我提前打来的。　　

哎呀，一盆饭，一盆又一碟菜还在胃里头涨着呢，哪里有地方再容纳一份？可…可是不接下来，人家的一片好心……唉，接了！　　

我坐在铺边边，稀里呼噜，把一盆米饭一碟子辣椒炒肉末又吃了下去。　　

知道就要坏事，没敢再躺在铺上发懒，约了几个人漏夜去了湖南师范大学，一直玩到凌晨四点多才敢睡觉。　　

还是病了，胃疼，疼得很厉害。　　

因为撑造成的，别吃，饿上两顿就好了呗，我心里想。　　

早饭不吃，午饭不吃，晚饭不吃；两分钱的辣椒炒肉末不吃，一角五分钱的红烧肉不吃。大街上乱逛，美其名曰：遛食。一边溜，一边吃桔子，五分钱买一大堆。　　

两天后终于好了。　　

好了，就又开始嘴馋了。　　

在一家饭店里我发现了“面条”。　　

一问，两分钱一碗，尽管碗很小，我还是坐了下来。　　

有个竹子编的圆锥状的漏勺放进了开水锅里，一把“面条”放在漏勺中，不一会儿，煮好了，扣进碗里，放……呀，这是放什么呀？一个小罐罐里舀一点，一个小罐罐里舀一点，一个小罐罐里舀一点，大约有二十个小罐罐……白的、黑的、黄的，末末、粒粒、粉粉……一点、一点、一点，把我都“点”晕了……　　

第一口就差点把我鲜个跟斗，我的上帝，这是我平生吃过的最鲜美的“面条”。　　

一边吃我一边担心，生怕不小心把舌头和着“面条”一块儿吞下去。　　

大病刚愈的我，一连吃了三碗。好在便宜，两分钱一碗，否则真的要破产呢。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跟人们说，长沙的“面条”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鲜，如何如何便宜，才两分钱一碗。直到去年，又在朋友中“谝”起，被一个人当场给了纠正——你吃的不是面条，那是米线。　　

哟嗨，好丢人！　　

尽管丢了人，我还是要“谝”，逢人就“谝”——长沙的红烧肉一角五分钱一盆，辣椒炒肉末两分钱一碟，面条——噢，不，不，米线——两分钱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