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大传 第十卷 只争朝夕 第19章
第19章
“是尼克松改变了世界么?我看还是世界改变了他。要不,他
隔着海洋骂了我们好多年,为什么又要飞到北京来?”
话说大病初愈的毛泽东,见尼克松一行人进入了房间,就在一位女助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微笑着向尼克松伸出手,尼克松也伸出手,两个世界大国的最高领导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尼克松将左手搭上去,毛泽东也将左手搭上去,他望着尼克松,目光锐利,向客人致以问候。
据尼克松回忆说:“我同他握手时,他说:‘我说话不大利索了。’周恩来告诉我,他患了所谓支气管炎已经有一个月光景。”
尼克松判断毛泽东的身体状况:“这实际上是中风造成的后果。”“每一个人,包括周在内,都对毛泽东表示他所应得的尊敬。房间里站着两三个文职和军职人员。毛泽东伸出手来,我也伸过手去,他握着我的手约一分钟之久。这一动人的时刻在谈话的记录里大概没有写进去。显然,他有一种非凡的幽默感。尽管他说话有些困难,他的思维仍然像闪电一样敏捷。”“他的皮肤没有皱纹,不过灰黄的肤色看上去却似乎像蜡黄色的。他的面部是慈祥的,不过缺乏表情。他的双目是冷漠的,不过还可以发出锐利的目光。他的双手好像不曾衰老,也不僵硬,而且还很柔软。”
在场的3个美国人马上感到了毛泽东的意志力。
“我相信,哪怕我从未见过此人,”洛德后来这样评论说:“不知道他是谁,当我走进有他在场的鸡尾酒会时,我也一定会被他的力量所吸引。”“毛的风格是隐喻的、含蓄的,外表上漫不经心,而实际上敏锐、练达。”
再说尼克松握着毛泽东的手,说道:
“你读过很多书。总理说你读的书比他多。”
毛泽东说:
“昨天你在飞机上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说是我们几个要吹的问题,限于哲学方面。”
尼克松说:
“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读过主席的诗词和讲话,我知道主席是一位思想深刻的哲学家。”
毛泽东见基辛格站在一边,就离开尼克松,握着基辛格的手说:
“哦,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博士基辛格?”
尼克松说:
“他是一位思想博士。”
毛泽东对尼克松说:
“今天请他做主讲人如何?”
尼克松说:
“他是一位哲学专家。”
基辛格笑着说:
“我很高兴见到主席。”
毛泽东示意客人就座。坐在毛泽东身边的中方人员是周恩来,还有外交部部长助理王海容和翻译唐闻生。基辛格接着刚才的话首先恭维毛泽东,他说:
“我在哈佛大学教书时,曾指定我班上的学生研究毛主席的著作。”
毛泽东摆摆手说:
“我的那些东西没什么。我写的东西里面没什么教育意义。”
尼克松说:
“主席的著作推动了一个国家,改变了这个世界。”
毛泽东说:
“我没能力改变世界。我顶多改变北京附近的几个地方。我们共同的老朋友,就是说蒋介石委员长,他不赞成。他说我们是共匪。”
尼克松非常感兴趣地问:
“蒋介石把主席称为共匪。主席怎么称呼蒋介石?”
毛泽东听罢翻译,就笑了。他拿起一支香烟点上,抽了起来。周恩来笑着回答说:
“我们一般称他们为蒋介石集团。在纸上有时也称他为匪。他们也回敬我们为匪。我们是互相对骂罢了。”
毛泽东说:
“实际上,我们同蒋委员长的交情,要比你们与他的交情长得多。我和你只讨论哲学问题。我们两个不要垄断整个谈话。不让基辛格博士说说不行。”
基辛格说:
“是总统确定方向,决定方案。”
尼克松对毛泽东说:
“他这么讲,说明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助手。”
毛泽东对基辛格说:
“他在夸你,说你这样做很聪明。”
他把话头一转,提到了基辛格1971年鲜为人知的中国之行,称赞他的机智,说道:
“你跑中国跑出名了,公告发表以后全世界都震动了。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好,那真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尼克松说:
“他看起来不像一个特工人员。他是唯一有本事在不自由的情况下去巴黎12次,来北京1次,却没人知道的人,可能有两三个漂亮姑娘除外。”
基辛格一听到姑娘的事,急忙分辨道:
“她们可不知道秘密。我是用来做掩护的。”
毛泽东装作不相信的样子,故意问:
“是在巴黎吗?”
基辛格笑而不答。尼克松替他解围说:
“凡是能用漂亮姑娘作掩护的人,一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外交家!”
“所以,你们的姑娘常常被用来做掩护喽?”
毛泽东有意开玩笑。尼克松急忙分辩说:
“他的姑娘,不是我的。如果我用姑娘作掩护,麻烦可就大了。”
周恩来大笑道:
“特别是在大选的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基辛格也大笑起来。周恩来补充说:
“基辛格博士不竞选总统,因为他不是美国出生的公民。”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毛泽东就美国大选的话题说:
“讲老实话,如果民主党人上台,我们就会同他们打交道。”
尼克松说:
“这个我懂得,我们希望我们不会使你们遇到这个问题。”
毛泽东笑着说:
“上次选举时,我投了你一票。这里有个美国人叫弗兰柯,在贵国尚处混战,就是你上次竞选的时候,他写了篇文章,说你会当选。我很欣赏那篇文章。但现在他反对你的访问。”
尼克松说:
“主席投我一票,是投给了两个坏人里面好一点的一个。”
“我喜欢右派。”毛泽东开心地说:“人家说你是右派,说你们共和党是右派。还说英国希思首相也是右派。”
尼克松补充说:
“还有戴高乐。”
毛泽东举起手,从上往下一劈,说:
“戴高乐另当别论。人家还说西德的基督教民主党也是右派。这些右派当权,我比较高兴。”
毛泽东的这些话,尼克松特别爱听,他说:
“我想重要的是,在美国,至少现在,那些右派能做那些左派只在嘴上说说的事情。”
“那些左派是亲苏的,不鼓励向人民共和国靠拢。”基辛格说罢,又转向尼克松,接着说:“实际上正是基于这些立场他们才批评你。”
毛泽东也对尼克松说:
“就是嘛。有些人在反对你。我们国内也有个反动集团反对我们跟你们来往。结果坐一架飞机跑到国外去了。”
周恩来插话解释说:
“后来,这架飞机在蒙古温都尔汗的沙漠里坠毁了。”
毛泽东说:
“全世界就美国的情比较准确,其次是日本。至于苏联,他们就在那里挖尸,但什么都不说。你少发点简好不好?提个建议,只是建议,你少发点简好不好?”
尼克松指着基辛格和周恩来大笑。毛泽东接着说:
“如果你把我们谈的这些,我们讨论的哲学,向其他人通,你认为好吗?”
尼克松说:
“主席可以放心,我们所讨论的一切,或者我与总理所讨论的一切,统统不会泄露。这是进行最高层会谈的唯一办法。”
毛泽东说:
“那就好。”
尼克松说:
“主席先生,我知道,多年来我对人民共和国的态度是主席和总理完全不能同意的。我们现在走到一起来了,是因为我们承认存在着一个新的世界形势。在我们这方面还认识到,事关要紧的不是一个国家内部的政治哲学,重要的是它对世界其它部分和对我们政策的影响。”
毛泽东说:
“来自美国侵略的问题,或者来自中国侵略的问题,比较小。也可以说不是个大问题。因为现在不存在我们两国打仗的问题。你们想撤一些兵回国,我们的兵也不出国。因此,我们两国间的状态很奇怪,过去22年总是谈不拢。现在从我们开始打乒乓球不到10个月。如果从你们在华沙提出建议时算起,也不到两年。我们这边办事也有官僚主义。比如,你们想搞人员往来、贸易。我们就是死不肯,坚持解决不了大问题,小问题就不干。我自己也这么坚持过。后来我看还是你们对,我们就打起了乒乓球。巴基斯坦前总统把尼克松总统介绍给我们。那时,我们驻巴基斯坦大使不同意我们同你们交往。他说要比较一下约翰逊总统或尼克松总统哪个更好。但是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说这两个人没法比。他说一个像土匪——指约翰逊总统。我不知他从哪儿得到那么个印象。我们不太喜欢你们前几任总统,从杜鲁门到约翰逊。”
尼克松说:
“我们应该审查我们的政策,决定这些政策应该怎样发展,以便同整个世界打交道,并处理朝鲜、越南和台湾等眼前的问题。例如,我们应该问问自己——当然这也只能在这间屋子里谈谈,为什么苏联人在面对你们的边境上部署的兵力比面对西欧的边境上部署的还要多?我们必须问问自己,日本的前途如何?我们知道,我们双方对日本问题是意见不一致的。但是,从中国的观点来看,日本是保持中立并且完全没有国防好呢,还是同美国有某种共同防御关系好呢?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决不能留下真空,因为真空是会有人来填补的。例如,周总理已经指出,美国在‘到处伸手’,苏联也在‘到处伸手’。问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面临的危险究竟来自何方,是美国的侵略,还是苏联的侵略?这些问题都不好解答,但是我们必须讨论这些问题。我希望同总理,稍后也和主席讨论台湾、越南和朝鲜问题。我还希望讨论关于日本的未来,次大陆的未来,印度将起到什么作用;还有,讨论美苏关系的未来。因为只有放眼全世界,我们才能对近在眼前和迫切的问题做出正确的决策。”
毛泽东说:
“所有那些麻烦的问题我不想再深谈。我看你的题目更好——哲学问题。”
他指指周恩来,接着说:
“那是他跟你谈的事,我们只谈哲学问题。你认为我是可以同你谈哲学的什么?哲学可是个难题啊!”
毛泽东又转向基辛格说:
“对这个难题,我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话可讲,应该请基辛格博士谈一谈。”
尼克松说:
“有意思的是,世界大多数国家都赞成我们此次会晤。但苏联、印度不赞成,日本表示有疑虑。我们必须研究为什么会这样,同时决定我们应如何发展我们应对世界的政策,而不是诸如朝鲜、越南、台湾这样眼前的问题。”
毛泽东说:
“对,我赞成。”
这次会见,周恩来本来只安排10分钟或15分钟,可是,毛泽东完全被讨论吸引住了,因而会谈延长到将近一小时。在尼克松看来,毛泽东很活跃,但他也看得出来,毛泽东很疲劳了。周恩来越来越频繁地看手表,毛泽东便和周恩来核对时间,他说:
“你看今天我们吹到这里差不多了吧?”
尼克松说:
“是的。我想在结束时说,主席先生,我们知道你们总理冒了很大风险邀请我们到这里来。这对我们也是一个很困难的决定。但是,我读了主席的一些讲话,知道主席是一个一旦机会来临就能看到的人,也知道你一定要‘只争朝夕’。我还想说明一点,就个人来讲,总理先生,我这也是对你说的——你们不了解我,既然不了解我,你们就不会信任我。你们会发现,我绝不说我办不到的事。我做的要比我说的多。我要在这个基础上同主席,当然也要同总理,进行坦率的会谈。”
毛泽东听翻译译出了自己诗词中的话,露出了笑容,指着基辛格说:
“‘只争朝夕’的是他。我想,大概像我这种人放大炮的时候多。无非是‘全世界团结起来,打倒帝、修、反,建立社会主义’这些话。”
尼克松说:
“就是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匪徒。”
毛泽东探身向前,微笑着说:
“但就你个人来说,可能你不在打倒之列。”
他又指向基辛格,说:
“他也不在。如果都被打倒了,我们就没有朋友了嘛。”
尼克松说:
“主席先生,我们大家都熟悉主席的生平。你从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登上了世界人口最多的一个伟大国家的顶峰。我的背景,不那么为人所知。我也出身于一个很贫穷的家庭,并登上了一个非常伟大的国家的顶峰。历史把我们带到一起来了。问题是,我们的哲学不同,但我们都脚踏实地,都来自人民,我们可以实现一个突破,这个突破不仅有益于中美两国,也在今后的岁月中有益于全世界。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毛泽东说:
“我们谈得成也行,不成也行,何必那么僵着呢?一定要谈成?人们会说话的。如果我们第一次没谈成,那么人们就会议论,为什么我们第一次没谈成?无非是我们的路子走错了。如果第二次我们谈成了,他们怎么说呀?”
65分钟的会谈结束了,毛泽东写了一首据说是让很多人都觉得深奥难懂的诗,赠给了尼克松。他写的是:“老叟坐凳,嫦娥奔月,走马观花。”
据笔者看来:这首诗正是3个人的真实写照,即毛泽东自己,还有林彪和尼克松。不知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再说尼克松接过毛泽东的赠诗,起身告辞。毛泽东说:
“你那本《六大危机》,写得不错。”
尼克松微笑着摇摇头,对周恩来说:
“他读的书太多了。”
毛泽东陪着尼克松等人走到门口,他拖着脚步慢慢地走。毛泽东说他身体一直不好。尼克松说:
“你的气色很好。”
毛泽东微微耸了耸肩,说:
“表面现象是骗人的。”
尼克松握着毛泽东的手说:
“我们在一起可以改变世界。”
毛泽东没有回应,只是说:
“我就不送你了。”
送走了客人,毛泽东已经十分疲劳了,他先在沙发上休息了30分钟,才上床休息。
这一历史性的会晤总共进行了65分钟。基辛格发现,毛泽东在会谈中,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思想、性格和谈话的魅力。他没有客套的话,也不谈具体问题,而只和尼克松谈哲学。他谈的内容虽然使人感到很远很远,但过后又体会到他所谈的内容,就是《上海公》的框架。基辛格非常钦佩这个伟大的毛泽东把一个极其严肃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事件,放在谈笑中完成了。基辛格后来把这次会晤中的谈话,比喻成瓦格纳歌剧的序曲,需要加以发展,才能显示出它们的含义。基辛格还在他的回忆录《白宫岁月》中这样写道:
“或许除了戴高乐之外,我从来没有遇见一个人像他那样具有如此高度集中的、不加掩饰的意志力;他成了凌驾整个房间的中心,而这不是靠大多数国家那样用排场使领导人显出几分威严的办法,而是他身上焕发出一种几乎可以感觉到的压倒一切的魄力;没有任何外在的装饰物可以解释毛泽东所焕发出的力量感。我的孩子谈到流行唱片艺术家身上有一种颠流,我得承认自己对此完全感觉不到。但是,毛泽东却的确发出力量、权力和意志的颠流。”
吴旭君在回忆中也说:
“在他跟尼克松会谈的整个时候,他表现出伟人的气魄,统帅的风度,他的思维是敏捷的,他是谈笑风生的,我想他也是在与疾病顽强地进行着斗争。所以这一点,让我们所有的人看到了,都非常敬佩他,也很感动。当时外交部给主席安排只是接见15分钟,可是主席跟尼克松谈了65分钟,我觉得毛主席真是费尽了心啦。”
2月21日晚,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宴,招待尼克松一行。在他致祝酒词之后,尼克松站起来致答词。他说:
“毛主席写过:‘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现在就是只争朝夕的时候了……”
2月22日至26日,周恩来和尼克松、基辛格进行了多次谈判。随着双方谈判的深入,非正式的宴会也逐渐增多了。周恩来在宴会上,再也没有了以前喝酒时的那种豪迈气概,他是谈酒不喝酒。他向尼克松介绍说:
“这就是驰名中外的茅台酒,酒精含量在50度以上。”
“我听说过您讲的笑话。说一个人喝茅台喝多了,饭后想吸一支烟,可是点火时,烟还没吸燃,他自己先爆炸了。”
尼克松讲了这个笑话后,不等翻译,他自己先笑了。周恩来也开怀大笑,他当真拿来火柴,认真地点燃自己酒杯中的茅台酒,说:
“尼克松先生,请看,它确实可以燃烧。”
周恩来在正式宴会上,不只是谈酒,他还要端起酒杯频频向尼克松祝酒,向基辛格祝酒,向其它几张餐桌旁的几十名高级官员祝酒。清脆的碰杯声在餐厅里响个不停。可服务员们发现,周恩来说着干杯,他自己却只是用嘴唇轻轻地沾一下酒杯,礼貌地向对方点头致意。尼克松也发现了问题,他一次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周恩来的酒杯,很礼貌地说道:
“我听说您的酒量很大。”
周恩来笑笑,说道:
“过去能喝。红军长征时,我曾经一次喝过25杯茅台。”
他把酒杯捏在手指间,注目着转动的酒杯,又补充了一句:
“那杯子比这个杯子大。”
尼克松露出吃惊的神色,疑惑地问:
“可是今天你没喝?”
周恩来点点头,说:
“年龄大了,医生限制我喝酒,不能超过2杯,最多3杯。”
尼克松说:
“我在书里曾经读过这样一个故事,说红军在长征途中攻占了生产茅台的茅台镇,把镇里的酒全部喝光了。”
周恩来目光里流动着对往昔的眷恋,深情地说:
“长征路上,茅台酒是被我们看做是包治百病的万应良药,洗伤、镇痛、解毒、治伤风感冒……”
尼克松举起酒杯,说:
“让我们为这个‘万应良药’干杯!”
“好!为‘万应良药’干杯。”
周恩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中美双方谈判的几天里,毛泽东虽然没有直接参加,但他却始终掌握着谈判的进程,也过问着谈判的细节。
基辛格曾经说:“中国总理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向毛主席告的,等于毛主席参加了会谈。”
吴旭君也说过:“这段时间里,周总理经常带着王海容、唐闻生一起频繁出入中南海游泳池毛主席的住地,除了向主席汇当天的情况外,还要磋商下次谈判的对策。那时,总理和主席一样睡得很少,可是总理仍然显得精神抖擞。我经常看到总理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王海容、唐闻生两人紧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此情此景真使人感觉振奋。”
关于中美联合公的内容,美方在他们的初稿中按照国际惯例,含糊其辞地强调双方的共同点,用陈词滥调掩盖双方的分歧。毛泽东听了汇后,指示周恩来说,联合公中要明确写出双方的分歧,同时写出双方的共同点。
基辛格在听取了中方的意见后,说道:
“在美国总统历史性的访问结束之际,列举双方这么多的不同观点,这岂不等于告诉全世界,中美双方在吵架么?这无论在国际上,还是在国内都是难以接受的。”
周恩来说:
“你们的初稿是伪装观点一致,我们认为公必须摆明双方根本性的分歧。众所周知,中美在意识形态、社会制度和国际重大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20多年的隔阂不可能消失于一旦,如果在此情况下双方签署那种既不说真话、也不打算遵守的陈词滥调式的文件,那是不可取的。”
基辛格说:
“我们不回避双方的分歧,签公又有什么意义?”
周恩来说:
“用漂亮的外交辞令掩盖分歧的典型公,往往是‘放空炮’,是祸根。公开地摆明分歧,就是解决问题的开始,也是通向未来的第一步。”
最后,基辛格不得不承认:“也许用这种别出心裁的方式,可以解决我们的难题,这就是中方草案的奇妙之处。”
2月25日下午,在对中美联合公草案的修改中,基辛格提出将草稿中“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的最后一句,改为“人民要进步”。周恩来认为还是用原来的提法好,因为这一点讲的是中方立场。但是,他又考虑到,中国宪法里也有人类进步的说法,就在草稿里改过来了。他把草稿送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说:
“还是恢复‘革命’这个词好。”
周恩来在谈判期间,陪同尼克松一行到了杭州,一边游览,一边谈判。其间,中美双方在台湾问题上,几乎陷入了僵局。中方代表坚持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唯一的合法政府。解放台湾是中国的内政。美国军队必须撤出台湾。美方代表坚持说:不能背弃老朋友,绝不能放弃对台湾的义务,决不能与台湾断交。
后来经过谈判,美方承认了中方的立场,但在措词上作了处理。
2月27日,也就是在中美联合公发表的前一天,美国国务卿罗杰斯对台湾问题的处理不满意,他提出了修改的要求。乔冠华向周恩来汇说:
“他们内部不统一,又要我们作让步,我们已经作了很多让步了。他们美国人自己的矛盾,让他们自己消化吧。”
周恩来望着乔冠华说:
“冠华,公的意义不仅仅在它的文字,而在于它背后无可估量的含义。你想一想,公把两个曾经极端敌对的国家带到一起来了。两国之间有些问题推迟一个时期解决也无妨。公将使我们国家,使世界产生多大的变化,是你和我在今天都无法估量的。我们也不能放弃应该坚持的原则,这个事,要请示主席。”
周恩来当即拿起红色直通电话,向毛泽东请示。毛泽东想了片刻,口气十分坚决地回答说:
“你可以告诉尼克松,除了台湾问题部分我们不能同意修改之外,其它部分可以商量。”
周恩来问:
“主席还有别的指示吗?”
毛泽东停顿了一会儿,又严厉地说:
“任何要修改台湾部分的企图,都会影响明天发表公的可能性。”
于是,基辛格和乔冠华在刘庄宾馆又开了一次夜车。凌晨2点,一个吸收了罗杰斯的专家们的一部分意见的草案,再次提交给双方首脑。尼克松赞扬这个公是负责任的,他对周恩来说:
“对这样的会谈,如果我们也像通常那样做,那将是不负责任的。”
2月28日,中美双方在上海发表了著名的《中美联合公》,又称为《上海公》。全文如下:
应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周恩来的邀请,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自1972年2月21日至2月28日访问了中华人民共和国。
陪同总统的有尼克松夫人、美国国务卿威廉·罗杰斯、总统助理亨利·基辛格博士和其他美国官员。
尼克松总统于2月21日会见了中国共产党主席毛泽东。两位领导人就中美关系和国际事务认真、坦率地交换了意见。
访问中,尼克松总统和周恩来总理就美利坚合众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关系正常化以及双方关心的其它问题进行了广泛、认真和坦率的讨论。此外,国务卿威廉·罗杰斯和外交部长姬鹏飞也以同样精神进行了会谈。
尼克松总统及其一行访问了北京,参观了文化、工业和农业项目,还访问了杭州和上海,在那里继续同中国领导人进行讨论,并参观了类似的项目。
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领导人经过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接触之后,理在有机会坦率地互相介绍彼此对各种问题的观点,对此,双方认为是有益的。他们回顾了经历着重大变化和巨大动荡的国际形势,阐明了各自的立场和态度。
中国方面声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已成为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国家不分大小,应该一律平等,大国不应欺负小国,强国不应欺负弱国。中国决不做超级大国,并且反对任何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中国方面表示:坚决支持一切被压迫人民和被压迫民族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各国人民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本国的社会制度,有权维护本国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反对外来侵略、干涉、控制和颠覆。一切外国军队都应撤回本国去。中国方面表示:坚决支持越南、老挝、柬埔寨3国人民为实现自己的目标所作的努力,坚决支持越南南方共和临时革命政府的7点建议以及在今年2月对其中两个关键问题的说明和印度支那人民最高级会议联合声明;坚决支持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1971年4月12日提出的朝鲜和平统一的8点方案和取消“联合国韩国统一复兴委员会”的主张;坚决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复活和对外扩张,坚决支持日本人民要求建立一个独立、民主、和平和中立的日本的愿望;坚决主张印度和巴基斯坦按照联合国关于印巴问题的决议,立即把自己的军队全部撤回到本国境内以及查谟和克什米尔停火线的各自一方,坚决支持巴基斯坦政府和人民维护独立、主权的斗争以及查谟和克什米尔人民争取自决权的斗争。
美国方面声明:为了亚洲和世界的和平,需要对缓和当前的紧张局势和消除冲突的基本原因作出努力。美国将致力于建立公正而稳定的和平。这种和平是公正的,因为它满足各国人民和各国争取自由和进步的愿望。这种和平是稳定的,因为它消除外来侵略的危险。美国支持全世界各国人民在没有外来压力和干预的情况下取得个人自由和社会进步。美国相信,改善具有不同意识形态的国与国之间的联系,以便减少由于事故、错误估计或误会而引起的对峙的危险,有助于缓和紧张局势的努力。各国应该互相尊重并愿进行和平竞赛,让行动作出最后判断。任何国家都不应自称一贯正确,各国都要准备为了共同的利益重新检查自己的态度。美国强调:应该允许印度支那各国人民在不受外来干涉的情况下决定自己的命运;美国一贯的首要目标是谈判解决;越南共和国和美国在1972年1月27日提出的8点建议提供了实现这个目标的基础;在谈判得不到解决时,美国预计在符合印度支那每个国家自决这一目标的情况下从这个地区最终撤出所有美国军队。美国将保持其与大韩民国的密切联系和对它的支持;美国将支持大韩民国为谋求在朝鲜半岛缓和紧张局势和增加联系的努力。美国最高度地珍视同日本的友好关系,并将继续发展现存的紧密纽带。按照1971年12月21日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决议,美国赞成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停火继续下去,并把全部军事力量撤至本国境内以及查谟和克什米尔停火线的各自一方;美国支持南亚各国人民和平地、不受军事威胁地建设自己的未来的权利,而不使这个地区成为大国竞争的目标。
中美两国的社会制度和对外政策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是,双方同意,各国不论社会制度如何,都应根据尊重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不侵犯别国、不干涉别国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的原则来处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国际争端应在此基础上予以解决,而不诉诸武力和武力威胁。美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准备在他们的相互关系中实行这些原则。
考虑到国际关系的上述这些原则,双方声明:
中美两国关系走向正常化是符合所有国家的利益的;
双方都希望减少国际军事冲突的危险;
任何一方都不应该在亚洲——太平洋地区谋求霸权,每一方都反对任何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建立这种霸权的努力;
任何一方都不准备代表任何第三方进行谈判,也不准备同对方达成针对其他国家的协议或谅解。
双方都认为,任何大国与另一大国进行勾结反对其他国家,或者大国在世界上划分利益范围,那都是违背世界各国人民利益的。
双方回顾了中美两国之间长期存在的严重争端。中国方面重申自己的立场:台湾问题是阻碍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关键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早已归还祖国;解放台湾是中国内政,别国无权干涉;全部美国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必须从台湾撤走。中国政府坚决反对任何旨在制造 “一中一台”、“一个中国、两个政府”、“两个中国”、“台湾独立”和鼓吹 “台湾地位未定”的活动。
美国方面声明: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它重申他对由中国人自己和平解决台湾问题的关心。考虑到这一前景,它确认从台湾撤出全部美国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的最终目标。在此期间,它将随着这个地区紧张局势的缓和逐步减少它在台湾的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
双方同意,扩大两国人民之间的了解是可取的。为此目的,他们就科学、技术、文化、体育和新闻等方面的具体领域进行了讨论,在这些领域中进行人民之间的联系和交流将会是互相有利的。双方各自承诺对进一步发展这种联系和交流提供便利。
双方把双边贸易看作是另一个可以带来互利的领域,并一致认为平等互利的经济关系是符合两国人民的利益的。他们同意为逐步发展两国间的贸易提供便利。
双方同意,他们将通过不同渠道保持接触,包括不定期地派遣美国高级代表前来北京,就促进两国关系正常化进行具体磋商并继续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
双方希望,这次访问的成果将为两国关系开辟新的前景。双方相信,两国关系正常化不仅符合中美两国人民的利益,而且会对缓和亚洲及世界紧张局势作出贡献。
尼克松总统、尼克松夫人及美方一行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人民给予他们有礼貌的款待,表示感谢。
尼克松访华和《中美联合公》的发表,在美国国内和世界上都产生了巨大反响。它标志着中美两国25年的敌对状态的结束,从此,开始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进程。
后来,尼克松评价毛泽东说:“毛泽东是一代伟大的革命领导人中的一位出类拔萃的人。他不仅是一个完全献身的重实际的共产党人,而且他也是一位对中国人民的历史造诣很深的富有想象力的诗人。”
周恩来送走尼克松一行后,从上海乘飞机回北京。在飞机上,有记者问他:
“总理,外电评论,这次是你导演的杰作。”
周恩来十分严肃地说:
“不,不能那么说。这是主席的英明,主席的功劳。”
回到北京,周恩来当即驱车赶往中南海,到丰泽园向毛泽东汇。毛泽东穿着睡衣,躺在木板床上。周恩来走到床边问道:
“主席,你困么?”
“不困,你说吧。”
“尼克松很高兴地走了。他说这一周改变了世界。”
“哦?!是他改变了世界?哈哈。”
毛泽东伸手拿起一支雪茄,秘书给他点上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喷出来,说:
“是尼克松改变了世界么?我看还是世界改变了他。要不,他隔着海洋骂了我们好多年,为什么又要飞到北京来?”
周恩来说:
“尼克松临走时还一再表示,希望在美国与我们再次相会。他们国务院提出了一个邀请我们访美的名单。”
毛泽东说:
“那青天白日旗不落,我们怎么去?公是发表了,路还长着哪!我和你,怕都看不到那一天啦。”
欲知中美关系后来发展如何?请继续往下看。
东方翁曰:本章比较详细地描述了尼克松访华始末,其中,毛泽东大病初愈会见尼克松和基辛格等人的细节,是这一事件的重中之重。这些文字真实地再现了那个伟大的历史转折,是很值得读者反复玩味的。否则,你就不可能理解一个“说话有些困难”的老人怎么能使高傲的美国总统在他面前行九十度的鞠躬礼,更不可能理解老人在65分钟的会谈中开创了一个世界历史上的新格局。蒋介石对美搞的是“夫人外交”,还有人想搞“夫妻外交”,的确让白宫的汉子们过足了大男子主义瘾。两相比较,说是天差地别,应该不算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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